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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官聽說:世上只有一夫一妻,一竹竿到底的,始終有些正氣,自不甘學那小家腔派。獨有最狠毒、最狡猾、最短見的是那晚婆,大概不是一婚兩婚人,便是那低門小戶、減剩貨與那不學好為夫所棄的這幾項人,極是「老唧溜」,也會得使人喜,也會得使人怒,弄得人死心塌地不敢不從。元為世上婦人除了那十分貞烈的,說著那話兒,無不着緊。男子漢到中年筋力漸衰,那娶晚婆的大半是中年人做的事,往往男大女小,假如一個老蒼男子娶了水也似一個嬌嫩婦人,縱是千箱萬斛盡你受用,卻是那話兒有些支吾不過,自覺得過意不去。隨你有萬分不是處,也只得依順了他。所以那家庭間每每被這等人炒得十清九濁。
這閒話且放過,如今再接前因。話說吳江有個秀才蕭王賓,胸藏錦繡,筆走龍蛇,因家貧,在近處人家處館,早出晚歸。主家間壁是一座酒肆,店主喚做熊敬溪。店前一個小小堂子供着五顯靈官。那王賓因在主家出入,與熊店主廝熟。忽一夜,熊店主得其一夢,夢見那五位尊神對他說道:「蕭狀元終日在此來往,吾等見了坐立不安,可為吾等築一堵短壁兒,在堂子前遮蔽遮蔽。」店主醒來,想道:「這夢甚是蹊蹺。說甚麼蕭狀元,難道便是在間壁處館的那個蕭秀才?我想恁般一個寒酸措大,如何便得做狀元?」心下疑惑,卻又道:「除了那個姓蕭的,卻又不曾與第二個姓蕭的識熟。『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況是神道的言語,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次日起來,當真在堂子前面堆起一堵短牆,遮了神聖,卻自放在心裡不題。
隔了幾日,蕭秀才往長洲探親。經過一個村落人家,只見一夥人聚在一塊在那裡喧嚷。蕭秀才挨在人叢裡看一看,只見眾人指着道:「這不是一位官人?來得湊巧,是必央及這官人則個。省得我們村裡人去尋門館先生。」連忙請蕭秀才坐著,將過紙筆道:「有煩官人寫一寫,自當相謝。」蕭秀才道:「寫個甚麼?且說個緣故。」只見一個老兒與一個小後生走過來道:「官人聽說:我們是這村裡人,姓孫,爺兒兩個,一個阿婆,一房媳婦。叵耐媳婦十分不學好,到終日與阿婆鬥氣,我兩個又是養家經紀人,一年到頭沒幾時住在家裡。這樣婦人,若留着他,到底是個是非堆。為此,今日將他發還娘家,任從別嫁。他每眾位多是地方中見。為是要寫一紙休書,這村裡人沒一個通得文墨。見官人經過,想必是個有才學的,因此相煩官人替寫一寫。」蕭秀才道:「原來如此,有甚難處?」便逞着一時見識,舉筆一揮,寫了一紙休書交與他兩個。他兩個便將五錢銀子送秀才作潤筆之資。秀才笑道:「這幾行字值得甚麼?我卻受你銀子!」再三不接,拂着袖子,撇開眾人,逕自去了。
這裡自將休書付與婦人。那婦人可憐勤勤謹謹做了三四年媳婦,沒緣沒故的休了他,嚥著這一口怨氣,扯住了丈夫,哭了又哭,號天拍地的不肯放手。口裡說道:「我委實不曾有甚歹心負了你,你聽著一面之詞離異了我。我生前無分辨處,做鬼也要明白此事!今世不能和你相見了,便死也不忘記你。」這幾句話說得旁人俱各掩淚。他丈夫也覺得傷心,忍不住哭起來。卻只有那婆子看著,恐怕兒子有甚變卦,流水和老兒兩個拆開了手,推出門外。那婦人只得含淚去了,不題。
再說那熊店主重夢見五顯靈官對他說道:「快與我等拆了面前短壁,攔着十分鬱悶。」店主夢中道:「神聖前日分付小人起造,如何又要拆毀?」靈官道:「前日為蕭秀才時常此間來往,他後日當中狀元,我等見了他坐立不便,所以教你築牆遮蔽。今他于某月某日替某人寫了一紙休書,拆散了一家夫婦,上天鑒知,減其爵祿。今取在吾等之下,相見無礙,以此可拆。」那店主正要再問時,一跳驚醒。想道:「好生奇異!難道有這等事?明日待我問蕭秀才,果有寫休書一事否,便知端的。」明日當真先拆去了壁,卻好那蕭秀才踱將來,店主邀住道:「官人,有句說話。請店裡坐地。」入到裡面坐定吃茶,店主動問道:「官人曾于某月某日與別人代寫休書麼?」秀才想了一會道:「是曾寫來,你怎地曉得?」店主遂將前後夢中靈官的說話一一告訴了一遍。秀才聽罷目瞪口獃,懊悔不迭。後來果然舉了孝廉,只做到一個知州地位。那蕭秀才因一時無心失誤上,白送了一個狀元。世人做事決不可不檢點!曾有詩道得好:
人生常好事,作者不自知。
起念埋根際,須思決局時。
動止雖微渺,干連已彌滋。
昏昏罹天網,方知悔是遲。
試看那拆人夫婦的,受禍不淺,便曉得那完人夫婦的,獲福非輕。如今單說前代一個公卿,把幾個他州外族之人認做至親骨肉,撮合了才子佳人,保全了孤兒寡婦,又安葬了朽骨枯骸,如此陰德,又不止是完人夫婦了。所以後來受天之報,非同小可。
這話文出在宋真宗時,西京洛陽縣有一官人姓劉,名弘敬,字元普,曾任過青州刺史,六十歲上告老還鄉。繼娶夫人王氏,年尚未滿四十。廣有家財,並無子女。一應田園、典鋪俱托內侄王文用管理。自己只是在家中廣行善事,仗義疏財,揮金如土。從前至後,已不知濟過多少人了,四方無人不聞其名。只是並無子息,日夜憂心。時遇清明節屆,劉元普分付王文用整備了牲救酒醴,往墳塋祭掃。與夫人各乘小轎,仆從在後相隨。不逾時,到了墳上,澆奠已畢,元普拜伏墳前,口中說著幾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