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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楊順到任不多時,適遇大同韃虜俺答,引眾人寇應州地方,連破了四十餘堡,擄去男婦無算。楊順不敢出兵救援,直待韃虜去後,方纔遣兵調將,為追襲之計。一般篩鑼擊鼓,揚旗放炮,都是鬼弄,那曾看見半個韃子的影兒?楊順情知失機懼罪,密諭將士:「搜獲避兵的平民,將他朁刂頭斬首,充做韃虜首綬,解往兵部報功。」那一時,不知殺死了多少無辜的百姓。沈煉聞知其事,心中大怒!寫書一封,教中軍官送與楊順。中軍官曉得沈經歷是個攬禍的太歲,書中不知寫甚麼說話,那裡肯與他送。沈煉就穿了青衣小帽,在軍門伺候楊順出來,親自投遞。楊順接來看時,書中大略說道:「一人功名事極小,百姓性命事極大。殺平民以冒功,於心何忍!況且遇韃賊,止於擄掠;遇我兵,反加殺戮。是將帥之惡,更勝於韃虜矣!」書後又附詩一首。詩云:
殺生報主意何如?解道功成萬骨枯。
試聽沙場風雨夜,冤魂相喚覓頭顱。
楊順見書大怒,扯得粉碎。
卻說沈煉又做了一篇祭文,率領門下子弟,備了祭禮,望空祭奠那些冤死之鬼。又作《塞下吟》云:
雲中一片虜烽高,出塞將軍已著勞。
不斬單于誅百姓,可憐冤血染霜刀。
又詩云:
本為求生來避虜,誰知避虜反戕生!
早知虜首將民假,悔不當時隨虜行。
楊總督標下有個心腹指揮,姓羅,名鎧,抄得此詩並祭文,密獻於楊順。楊順看了,愈加怨恨,遂將第一首詩改竄數字,詩曰:
雲中一片虜烽高,出塞將軍枉著勞。
何似借他除佞賦,不須奏請上方刀。
寫就密書,連改詩封固,就差羅鎧送與嚴世蕃。書中說:「沈煉怨恨相國父子,陰結死士劍客,要乘機報仇。前番韃虜入寇,他吟詩四句,詩中有借虜除佞之語,意在不軌。」世蕃見書大驚!即請心腹御史路楷商議。路楷曰:「不才若往按彼處,當為相國了當這件大事。」世蕃大喜,即分付都察院:「便差路楷巡按宣大。」臨行,世蕃治酒款別,說道:「煩寄語楊公,同心協力,若能除卻這心腹大患,當以侯伯世爵相酬,決不失信于二公也。」路楷領諾。不一日奉了欽差敕命,來到宣府到任,與楊總督相見了。路楷遂將世蕃所托之語,一一對楊順說知。楊順道:「學生為此事,朝思暮想,廢寢忘餐,恨無良策,以置此人于死地。」路楷道:「彼此留心。一來休負了嚴公父子的付託,二來自家富貴的機會,不可挫過。」楊順道:「說得是!倘有可下手處,彼此相報。」當日相別去了。
楊順思想路楷之言,一夜不睡。次日坐堂,只見中軍官報道:「今有蔚州衛拿獲妖賊二名解到轅門外,伏聽鈞旨。」楊順道:「喚進來。」解官磕了頭,遞上文書。楊順拆開看了,呵呵大笑。這二名妖賊,叫做閻浩、楊胤夔,系妖人蕭芹之黨。
原來蕭芹是白蓮教的頭兒,向來出入虜地,慣以燒香惑眾,哄騙虜酋俺答,說自家有奇術,能咒人使人立死,喝城使城立頽。虜酋愚甚,被他鬨動,尊為國師。其黨數百人,自為一營。俺答幾次入寇,都是蕭芹等為之嚮導,中國屢受其害。先前史侍郎做總督時,遣通事重賂虜中頭目脫脫,對他說道:「天朝情願與你通好,將俺家布粟換你家馬,名為『馬市』。兩下息兵罷戰,各享安樂,此是美事。只怕蕭芹等在內作梗,和好不終。那蕭芹原是中國一個無賴小人,全無術法,只是狡偽。哄誘你家搶掠地方,他于中取事。郎主若不信,可要蕭芹試其術法。委的喝得城頽,咒得人死,那時合當重用;若咒人人不死,喝城城不頽,顯是欺誑,何不縛送天朝?天朝感郎主之德,必有重賞。『馬市』一成,歲歲享無窮之利,煞強如搶掠的勾當。」脫脫點頭道:「是。」對郎主俺答說了,俺答大喜。約會蕭芹,要將千騎隨之,從右衛而入,試其喝城之技。蕭芹自知必敗,改換服色,連夜脫身逃走,被居庸關守將盤詰,並其黨喬源、張攀隆等拿住,解到史侍郎處。招稱妖黨甚眾,山陝畿南處處俱有,一向分頭緝捕。
今日閻浩、楊胤夔亦是數內有名妖犯。楊總督看見獲解到來,一者也算他上任一功,二者要借這個題目,牽害沈煉,如何不喜?當晚就請路御史來後堂商議,道:「別個題目擺佈沈煉不了,只有白蓮教通虜一事,聖上所最怒。如今將妖賊閻浩、楊胤夔招中竄入沈煉名字,只說浩等平日師事沈煉,沈煉因失職怨望,教浩等煽妖作幻,勾虜謀逆。天幸今日被擒,乞賜天誅,以絶後患。先用密稟稟知嚴家,教他叮囑刑部作速覆本。料這番沈煉之命,必無逃矣。」路楷拍手道:「妙哉,妙哉!」兩個當時就商量了本稿,約齊了同時發本。嚴嵩先見了本稿及稟貼,便教嚴世蕃傳語刑部。那刑部尚書許論,是個罷軟沒用的老兒,聽見嚴府分付,不敢怠慢,連忙覆本,一依楊、路二人之議“聖旨倒下:妖犯着本處巡按御史即時斬決。楊順蔭一子錦衣衛千戶;路楷紀功,陞遷三級,俟京堂缺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