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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泊船,又差卜向禮與狄希陳說知。外面說話,寄姐艙裡聽得甚真,心裡極其喜悅。把兩個家人媳婦喜的撾耳撓腮。狄希陳道:「管家略坐片時,我到裏邊說知了,回你的話。」狄希陳進到艙內,對寄姐說道:「今晚可到得到九江,這彭蠡湖中,有一座大姑山,天下有名的勝景,周相公辦下東道,請你合二位郭奶奶同到上面看看。這也是凡人不容易到的。」寄姐妝着繃臉鼻子,又忍不住待笑,口裡強着說道:「看我過的那好日子哩,去遊山玩水!多拜上他,我不去呀。」狄希陳道:「他是個客邊,費了事請咱,怎好不去的?這船裡悶了這一向,你只當上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寄姐道:「我不去,怎麼呀!吃了人的,可也回回席。我為的人麼?」狄希陳道:「你別管他,你只管上山,我管回席。替你回的不齊整了,憑你合我算帳。」寄姐忍着笑道:「我不去呀!」二位管家娘子狠命的攛掇說道:「周相公是個客,費心請奶奶去遊山,奶奶不去,倒象似怕回席的一般。怎麼不去?爺回說明日去就是了,可只顧的根問!」狄希陳出去對著卜向禮道:「多拜上周相公:明日就去。只是擾周相公,心裡不安。」寄姐裡面說道:「管家,別聽他說,我不去呀。我身上有件衣裳呀,頭上有根簪子呀?倒象似跟人的丫頭似的!」卜向禮說:「狄奶奶說不去,我說這們回了周相公的話,省的又僱轎子。」寄姐聽說,恐怕當真的打脫了,再就沒敢做聲。
卜向禮回了周相公的話。船到大姑山下,泊住了船,叫人上山收拾兩處壇場,僱了十來乘山轎,臨期分頭邀請。狄希陳乘着這個機會,在寄姐面前獻慇勤,攀說話,穿衣插戴,極其奉承。「嚴婆不打笑面」,寄姐到此地位,有好幾分準了和息的光景。
再說權、戴兩人拿腔作勢,心上恨不得一時飛上山去,口裡故意拿班,指望郭總兵也要似狄希陳這般央及。誰知郭總兵才做到掛印元帥,還不曾到那怕老婆的都元帥的田地,說道:「待去的,快些收拾就去;不待去的,在船上看守。兩個都待去,都快些收拾;如都不待去,都在船上看守。我同周相公、狄友蘇上山遊玩一番,及早還要開船走路。」權奶奶道:「我本等不待去的,只怕負了周相公的美意,勉強走一遭去。」戴奶奶道:「我也怕負了周相公美意,只得去走一遭。若不是周相公體面,只怕八個大金剛還抬不動我哩!」
二人將次穿著完備,約同了寄姐,都是家常淡服,平素淺妝,搭扶手,安跳板,登上岸上。三人見完了禮,問了動定,依次上了肩輿,抬到山上。郭總兵、周景楊、狄希陳也隨後步了上去。果然是座名山,許多景緻,觀之不足,玩之有餘。寄姐開言,權、戴二人也不由接話:起初繃臉,漸漸開顏。
看景已完,酒餚交上,內外吃到日轉斜陽,方纔收尊散席,前後下山,各人回自己船上。只因遣興陶情以後,彼此怒氣潛消,不止狄希陳與寄姐和好如初,權奶奶與戴奶奶也暫時歇氣,輪流薦枕,挨次鋪床。凡到甚麼馬頭熱閙所在,寄姐、戴奶奶、權奶奶、郭總兵、狄希陳次第回席。幸得一路無言,不致翻唇撅嘴。此系沿途光景。至于別項事情,再聽下回接說。
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
狠命追船急若梭,追着意待如何?神靈不憤起風波,託身附話,作怪興魔,被拐一雙騾。便宜得處莫誇多,逆旅揚州雉入羅。歪心猶自不消磨,告官下毒,重犯金科,牢洞把屍拖。
——右調《青玉案》
薛素姐住在尼姑庵內,把那罵公婆打漢子的惡性都收藏沒有用處。韋美按日供柴,計時送米;恐怕吃了禿老婆的小菜,還不時送錢買辦。素姐吃了韋美家的茶飯,卻與老姑子漿洗衣裳,與小姑子製造僧履,淘米做飯,洗碗擦鍋,好生勤力。只說做和尚的個個貪狠,原來這做姑子的女人,沒了兩根頭髮,那貪婪狠毒,便也與和尚一般。這個庵裡的老尼,從天上掉下這個女人,吃了別人家的飯,安安靜靜倒心伏計的與你做活,卻該十分慶幸才是。他卻要師徒幾個都指靠了素姐身上,要韋美供備米糧,自家的米缸豆瓮,整日開也不開。起先送來的米一斗可吃八日,漸至鬥米只吃了三日。韋美也略略查考,老尼道:「這位女善人,起初時節,想也是心緒不佳,吃飯不動;如今漸漸的懷抱開了,吃了不飽,飽了就饑。韋施主,你為人為徹,這也是收束不住的事了。」
依了韋美的念頭,有錢的人家,多費了幾斗米,倒也不放在心上,禁不得那渾家日逐在耳邊咭咭聒聒,疑起心來。更兼韋美沿地裡打聽那呂祥的蹤跡,沒有下落。走到姑子庵內,對素姐說道:「你在此住了這將近兩月,拐騾的又尋找不着,天氣又將冬至數九的時候,你家下又沒有尋到這邊。我要備些路費,差個女人送你回去,不知你心下如何?」素姐道:「若肯送我回去,又着個女人作伴,感恩非淺!我身邊還有帶得盤纏,算起來也還夠到得家裡,只仰仗差人僱頭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