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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姐跟了投文牌,手裡執着狀遞將上去。太守將狀看了一遍,又把素姐仔細觀看,問道:「這狀是誰與你寫的?」素姐道:「是這衙門前一個趙先兒寫的。」太守拔了一枝簽,叫人拿趙先來見,問道:「這薛氏的狀是你寫的麼?」趙先道:「是小人寫的。」太守一面拔下四枝簽,叫打二十;一面說道:「這等可惡!狀自有一定的體式,你割裂了,這般胡說,戲弄本府!」趙先稟道:「小人是個武秀才,因無營運,要得寫狀度日;又想若與別人的狀詞寫成一樣,不見出眾,所在另成一體。又想中式的時文,也有一定的體式,如今割裂變幻,一科不同一科,偏中得主司的尊意;所以小人把這狀詞的格式也變他一變。那知道老爺不好新奇,只愛那古板。望老爺姑饒一次,以後照舊寫作便是。」
太守說:「既是個武生,姑且饒打,革退代書,不許再與人家寫狀!趕了出去!」隨將素姐叫將上去,問道:「你丈夫是甚麼人?」素姐說:「是個監生。」太守道:「你丈夫因何不告,叫你這少婦出官?」素姐說:「丈夫被光棍咬傷了胳膊,出來告不的狀。」太守又問:「你娘家有甚麼人?」素姐說:「有三個兄弟。」太守問:「都做甚麼事?」素姐說:「兩個秀才,一個白丁。」太守道:「怎麼你三個兄弟又都不出來替你告?」素姐道:「那兩個秀才兄弟可惡多着哩!他還說我玷辱他。我被光棍辱了,他還暢快哩!」
太守道:「你那日出來做甚,被光棍打得着?」素姐說:「我回娘家去來。」太守道:「我記得那通仙橋在玉皇廟前,那三月初三是玉皇廟的大會。人眾擁擠的時候,你這少婦為甚不由別路?你倒是上廟燒香,這還是行好,其情可恕;你若是真回娘家去,這就可惡了!」素姐隨說:「我實是上廟燒香,被光棍打了,不是回娘家去。」太守道:「你雖是上廟燒香,你又可惡!你是少婦,該結了夥伴才去,你的人眾,光棍自然不敢打你。你為甚麼自己一個便去?」素姐說:「同去的人多多着哩,侯師傅、張師傅、周嫂子、秦嫂子、唐嫂子,一大些人哩。」
太守道:「那些光棍,為何不打眾人,偏只打你?」素姐道:「都被打來。那一個沒打?我說的這幾個,打的更利害些。」太守道:「那侯師傅與張師傅是兩個和尚,是道士呢?」素姐道:「是兩位吃齋唸佛的女人。」太守道:「你這小小年紀,不守閨門,跟了人串寺尋僧,本等該奉守道的通行,拶你一拶,敲一百敲,再拿出你丈夫來問罪才是。姑念你丈夫是個監生,兩個兄弟是秀才,饒你拶,快回家去。以後再要出門,犯到我手裡,重處不饒!我還要行文到綉江縣去處那兩個為首的妖婦,拿那廟裡的住持。」兩邊的皂隷一頓喝掇了出去。雌了一頭灰,同了薛三槐夫婦敗興而反,也沒面目回到狄家,一直經奔龍氏房內,沒好拉氣,喝神斷鬼。一家除了龍氏助紂為虐,別人也都不去理他。
過得兩日,果然濟南府行下一張牌來,嚴禁婦女上廟,要將侯張二道婆拿解究問,合家逃躲無蹤。綉江縣勒了嚴限,問地方要人。那禁止燒香的告示都是以薛氏為由。告示寫道:
濟南府為嚴禁婦女入廟燒香,以正風俗,以杜釁端事:照得男女有別,內外宜防。所有佛剎神祠,乃僧道修焚之所;緇禿黃冠,舉世比之淫魔色鬼。見有婦人,不啻如蠅集血,若蟻聚膻。所以貞姬良婦,匿跡惟恐不深,韜影尚虞不遠。近有無恥婦人,不守閨門,呼朋引類,投師受戒,出入空門,致有狄監生妻薛氏在玉皇廟通仙橋上被群棍劫奪簪珥,褫剝去衣。此本婦自供如此,其中受辱隱情,尚有不忍言者。除行綉江縣務擒凶棍以正罪名,再拿侯氏張氏倡邪惑眾之婦外,合行再申嚴禁。
自示之後,凡系良人妻妾,務須洗滌肺腸,恪遵閫教。再有仍前出外浪游,致生事變,本廟住持,與夫母兩族家長連本婦遵照守道通行一體究罪施行,決無姑息。自悔噬臍。須至示者。
這告示貼在本鎮閙集之所與各廟寺之門,都將薛氏金榜名標。不特狄薛兩家甚無顏面,就是素姐也自覺沒有興頭,只恨丈夫兄弟不肯與他出頭泄憤,恨得誓不俱生。住了幾日,要回家去,出到門前布鋪裡面,取出二兩銀子遞與薛三省,問他要三匹斬噱孝布,三匹期服順昌。薛三省驚訝問道:「這不吉之物,姐姐,你要他何用?」素姐道:「你只與我便是,你管他則甚?我要糊裱圍屏。」
薛三省只得照數與了他去。他叫玉蘭拿了,回到自己房內。狄希陳還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叫喚。素姐說道:「我與你講過的言語,說過的咒誓,我是死了漢子的寡婦,我這不買了孝布與你持服哩!你快快出去!你要稍一挨遲,我一頓桃棍,只當是打你的鬼魂!」
狄希陳還挨着不動,素姐跑到跟前,揪着頭髮,往床底下一拉,把個狄希陳拉的四鋪子着他,哼的一聲,象倒了堵牆的一般;又待拾起個小板凳來砍打。狄希陳才往外一溜煙走了。素姐還往外趕,門檻子絆了一交,也跌了個臭死,把半邊身子通跌的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