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頁
狄希陳慌的撓着頭,自家往榮太醫家取了兩帖順氣和血湯來,自己煎了,走進房,自己先嘗了一口,遞到素姐手中,說:「你這身上不自在,我就象沒有主兒的一般。我取了這藥,是我親手煎的,你勉強着吃幾口兒。」素姐從床上爬起來坐著,把藥接在手內,照着狄希陳的臉帶碗帶藥猛力摔將過去,淋了一臉藥水,着磁瓦子把臉砍了好幾道口子流血,帶罵連打,把狄希陳趕的「兔子就似他兒」。
素姐將息的身子漸好起來,將兩樣孝布裁了兩件孝袍,兩條孝裙。玉蘭縫直縫,素姐殺袍袖,打裙褶,一時將兩套孝衣做起。又與了玉蘭幾十文錢,叫薛三槐秤一斤麻打了一根粗繩,一根細繩,把那孝衣孝裙都套着穿在身上,袖了幾兩銀子,走到蓮華庵尋着白姑子。白姑子問說:「貴人少會呀!持是那個的服?」素姐說:「俺漢子合兩個兄弟都死了,你也不看我看去。我自己來,你還推知不道,特故問我哩。」白姑子一連望了幾聲,說道:「我實是不知。我但知點信兒,我難道折了腿不成,就不去弔孝麼?怎麼來這們年小的三位相公,可可的都一齊沒了!甚麼病來?」素姐說:「都是汗病後,又心上長出疔瘡,連住子都死了!」
白姑子合冰輪倒也不甚疼那薛家的兄弟,想起狄希陳那建醮幹過的勾當,甚是換惶,倒放聲哭了一陣。因素姐沒點眼淚,兩個姑子才沒了興頭。素姐取出銀子遞到白姑子手內,說:「這是六兩白銀。你與我請十二位女僧,超度丈夫狄希陳,兄弟薛如卞、薛如兼,合在一處薦拔。這是我的個體己道場,所以不好請你家去,就于明日在這庵裡建起。揚幡掛榜,上邊要寫的明白。」白姑子只道是當真,連夜請尼姑寫緡扎,辦齋供,腳不停地的,師徒兩個足足的忙了一夜。素姐也沒往家去,就在庵裡宿了。
次早,十二位尼姑都一齊到了蓮華庵裡,寫榜的寫榜,鋪壇的鋪壇,唸經的唸經,吹打的吹打,揚出榜去,上面明明白白真真正正寫着:
狄門薛氏薦拔亡夫狄希陳,亡弟薛如卞薛如兼,俱因汗病疔瘡,相繼身死,早叫超生。
薛素姐身穿重孝,手執魂幡,不止佛前參拜,且跟着姑子街上行香。恰好薛家兄弟兩個合相于廷,還有位會友,望客回來,劈頭撞見素姐這般行徑,薛家兄弟合相于廷因有眾會友在內,佯為不識。眾會友幸還不認得是他,大家混過去了。眾會友別去,止剩了薛相三人,大家驚詫,不知所以,都說:「魂幡上的字樣不曾看得分明,卻不知超度何人?」再三都揣摩不着。薛如卞道:「趁他在外行香,我們走到蓮華庵去,便知端的。」
將近庵門,高高懸着兩首幡幢,一張文榜,上面標着三位尊名。薛如卞兄弟倒也不甚着惱,只是嘆異了聲。轉身回來,卻好遇著素姐行香已畢。白姑子在前面領醮,看見薛家兄弟立在街旁,唬得毛骨悚然,魂不附體。回入庵中,眾人齊說:「剛纔薛家二位相公合相齋長俱在街上,這是甚麼原故!」素姐道:「我怎並不看見?這一定因我薦度,你們建醮虔誠,他兩個的魂靈回來受享。」白姑子合眾人都道:「果是如此,這等顯靈!」大家倍自用心,不敢怠慢。晚上醮事已完,素姐陪了眾姑子葷酒謝獎,完畢方回。後來白姑子知道是素姐故意咒罵,自己到薛家對了他兄弟二人指天畫地,說是實不知情,薛如卞也絶不與他計較。
從古至今,悍妻惡婦凌逼漢子,敗壞娘家的門風,從未有這般希奇古怪之事。只怕後來更要愈出愈奇,且看下回怎說。
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
大抵人情樂唱隨,冤家遇合喜分離。
未聞石上三生笑,止見房中鎮日椎。
不信鴛鴦能結頸,直嫌士女有齊眉。
最是傷情將遠別,一篇咒罵送行詩。
素姐替狄希陳、薛如卞、薛如兼建了超拔道場回去,悍性一些不改,只是那旺氣叫那些光棍打去了一半,從此在家中大小身上,倒也沒工夫十分尋趁,專心致志只在狄希陳身上用工。狄希陳被他趕逐出去,咒罵得不敢入門,只在書房宿歇。天氣漸漸的暄熱,自己逍遙獨處,反甚是快活,所以那被咬的創臂也都好了。
過了端午,那明水原是湖濱低濕的所在,最多的是蚊蟲,若是沒有蚊帳,叮咬的甚是難當,終夜休想闔眼。就是小玉蘭的床上,也有一頂夏布帳幔。這狄希陳既是革退了的丈夫,其實不許復入房門,也便罷了;他卻又要從新收用,說道:這房中的蚊子無人可咬,以致他着極受餓,鑽進帳去咬他,又把小玉蘭也被蚊蟲咬壞。叫狄希陳仍到房中睡覺,做那蚊蟲的飯食,不惟不許他掛弔帳子,且把他的手扇盡行收起,咬得狄希陳身上就如生疥癩相似。這狄希陳從五月喂起,直到七月初旬,整整兩月,也便作踐得不象了人的模樣。
誰知人心如此算計,天意另有安排。那年成化爺登極改元,擇在八月上下幸學,凡二千里內的監生,不論舉貢俊秀,俱要行文到監。文書行到縣裡,縣官頻催起身。禮房到了明水,狄員外管待了他的酒飯,又送了五錢銀子,打發禮房去訖,急忙與他收拾行裝,湊辦路費,擇了七月十二日起身,不必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