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頁
誰知他二人立在檐下說話,人來人往,那個不曾看見?卻有甚麼私情?不料素姐正待出來,看見二人站着說話,隨即縮往了腳,看他們動靜。說了許久,狄周媳婦走來問調羹量米,三人又接合著說了些話。素姐走到跟前,唬的眾人都各自走開。素姐發作道:「兩個老婆守着一個漢子,也爭扯得過來麼?沒廉恥的忘八淫婦!大白日裡沒個廉恥!狄周媳婦子,替我即時往外去,再不許進來!這賊淫婦,快着提溜腳子賣了!我眼裡着不得沙子的人,您要我的漢子!……」狄希陳見不是話,撒開腳就往外跑。素姐震天的一聲喊道:「你只敢出去!跟我往屋裡來!」狄希陳停住腳。唬得臉上沒了人色,左顧右盼,誰是他的個救星?只得象豬羊見了屠子,又不敢不跟他進去。
素姐先將狄希陳的方巾一把揪將下來,扯得粉碎,罵道:「我自來不曾見那禽獸也敢戴方巾,你快快的實說!那兩個婆娘,那個在先,那個在後?你實說了便罷!你若隱瞞了半個字,合你賭一個你死我生!」可恨這個狄希陳,你就分辯幾句,他便怎麼置你死地?他卻使那扁擔也壓不出他屁來,被他拿過一把鐵鉗,擰得那通身上下就是生了無數扭紫葡萄,哭叫「救人」,令人不忍聞之於耳。
這般聲勢,怎瞞得住那狄婆子?狄婆子聽得狄希陳號啕叫喚,對狄員外道:「陳兒斷乎被這惡婦打死,你還不快去救他一救!」狄員外道:「一個兒媳婦房內,我怎好去得?待我往他門外叫他出來罷。」及至狄員外走到那裡呼喚,狄希陳道:「他不分付,我敢出去麼?」狄員外道:「我又不好進屋里拉你,干疼殺我了!」只得跑去回狄婆子的話。
狄婆子不由的發起躁來,嚷道:「我好容易的兒還有第二個不成!你們快抬我往他屋裡去!」兩個丫頭把狄婆子坐了椅轎抬到素姐房中。狄婆子道:「你別要打他,你寧可打我罷!」素姐見婆婆進到房中,一邊說:「我放著年小力壯的不打,我打你這死不殘的!」一邊將狄希陳東一鉗,西一鉗,一下一個紫泡。狄婆子看見,只叫喚了一聲:「罷了!我兒!」再也沒說第二句,直蹬了眼,扭青了嘴唇,呼呼的痰壅上來。
素姐到這其間,還把狄希陳擰了兩下。抬轎的丫頭飛也似報與狄員外知道。狄員外也顧不得嫌疑,跑進屋裡去,看了狄婆子這個模樣,只是雙腳齊跳,說道:「好媳婦!好媳婦!可殺了俺一家子了!」煎了薑湯,研了牛黃丸,那牙關緊閉,那裡灌得下一時?流水差人往薛家去喚巧姐,剛還未曾進門,狄婆子已即完事。
巧姐拉了素姐抬頭,只說:「你還我娘的命來!我今日務不與你俱生!」素姐還把巧姐一推一攘的說道:「自有替他償命的,沒我的帳!」他絶沒一些慌獐。薛教授聽見素姐拷打丈夫,氣死婆婆,剛對了薛夫人說道:「這個冤孽,可惹下了彌天大罪,這凌遲是脫不過的!只怕還連累娘家不少哩!」往上翻了翻眼,不消一個時辰,趕上親家婆,都往陰司去了。
薛如兼正在丈母那裡奔喪,聽說父親死了,飛似跑了回家。素姐乘着人亂,一溜煙走回娘家。薛夫人看見,哭着罵道:「作孽萬刮的禽獸!一霎時致死了婆婆,又致死了親父!只怕你也活不成了!」龍氏道:「沒帳!一命填一命。小素姐要償了婆婆的命,小巧姐也說不的替公公償命!」
薛夫人正皇天爺娘的哭着,望着龍氏噦了一口,道:「呸!小巧姐打婆罵翁的來?叫他替公公償命!」龍氏道:「這是咱的個拿手,沒的真個叫孩子償了命罷?」薛夫人道:「你就不叫他償命,可也情講,難道合人歪纏?纏的人動了氣才不好哩!累不着娘家罷了,要累着娘家,我只把你一盤獻出去!」素姐到了這個地位,方纔略略有些怕懼。各家都忙忙的置辦後事,狄員外催着女兒巧姐回家與公公奔喪,薛夫人也再三催逼了素姐回去。至于喪間,素姐怎生踢蹬,相家怎生說話,事體怎樣消繳,再聽後回接說。
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
琴瑟靜,藁砧柔,三生石上,一笑定河州,此言契洽兩相投。姻緣不偶,恩愛總成仇。心似虎,性如牛,春山兩葉,一蹙有吳鈎。殺機枕上冷颼颼,才郎囚系,令正做牢頭。
——右調《蘇幕遮》
狄員外將狄婆子抬回正寢,一面合材入殮,一面收拾喪儀。狄希陳被素姐用鐵鉗擰得通身腫痛,不能走動,裡外只有一個狄員外奔馳。調羹披了頭,嚎啕痛哭,只叫「閃殺人的親娘」。相家大舅合大妗子、相于廷娘子都一齊來到,痛哭了一場。
相大妗子問說:「巧外甥沒來麼?外甥媳婦都往那去了?」調羹道:「巧姐姐剛纔往他家去了。他公公也是今日沒了。他爹催他家去奔喪。」大妗子說:「可也奇怪!怎麼也就是這一會子沒了?」調羹說:「也是為他閨女。聽說他閨女氣殺了婆婆,只說了兩句話,就直蹬了眼,再沒還魂。」相大妗子說:「怎麼?咱家的閨女知道奔他公公的喪,他就不知道與婆婆奔喪麼?見婆婆倒下頭,倒跑的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