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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于廷娘子道:「只怕是那娶的日子不好,觸犯了甚麼凶星!人家多有如此的,看了吉日,從新另娶;再不叫個陰陽生回背回背;若只管參辰卯酉的,成甚麼模樣?」素姐說:「我娶的那一日,明白夢見一個人把我胸膛開剝了,把我的心提溜出來另換了一個心在內,我從此自己的心就做不的主了。要論我這一時,心裡極明白,知道是公婆丈夫的,只綽見他的影兒,即時就迷糊了。」相于廷娘子道:「狄大哥合你有仇罷了,你小叔兒合你怎麼來?你污了他的眼,叫他大街上游營,你是個人?」素姐笑說:「我倒忘了,虧你自家想著!你是個人?慣的個漢子那嘴就象扇車似的,象汗鱉似的胡鋪搭,叫他甚麼言語沒纂着我。纂作的還說不夠,編虎兒,編笑話兒,這不可惡麼?我待對著你學學,我嫌口,說不出來。」相于廷娘子道:「你小叔兒對著我學來,也沒說錯了你甚麼。」素姐說:「他胡說罷麼!我見他說的可惡極了,叫我舀了一瓢臭泔水劈臉一潑。他奪門就趕,不是我跑的快,閂了門,他不知待怎麼的我哩。」相于廷娘子道:「我沒問他麼?我說:‘你待趕上,你敢把嫂子怎麼樣的?’他說:‘我要趕上,我照着他奶膀結結實實的挺頓拳頭給他。’」素姐說:「你當是瞎話麼?他要趕上,實幹出來。你沒見他那一日的凶勢哩!」相于廷娘子道:「我還問你。他巧姑不是你兄弟媳婦兒麼?你見了他,也象有仇的一般,換他的妝奩,千般的瑣碎,這是怎麼主意?」素姐說:「也是胡塗意思。我來到家裡,我就想起他是俺兄弟媳婦;我在那頭,也是看見他就生氣。」妯娌二人說話中間,薛夫人差人請他們入席。素姐正喜喜歡歡的,只看見狄婆子就把臉瓜搭往下一放。
稍坐了一會,狄婆子不能久坐,要先起席,薛夫人苦留。崔家三姨合相大妗子都攛掇叫狄婆子仍坐了椅子抬回家。又約說在家等他兩個明日助忙,後日又要伴送巧姐。兩人都允了,說:「去呀,去呀。」狄婆子抬回家內,脫不迭的衣裳,調羹抱他在馬桶上溺了一大泡尿,方纔摘髻,卸簪環,與狄員外說鋪床酒席的事件。相大妗子、崔三姨已都回了,相于廷娘子竟回他自己家中去訖。
十二日打發巧姐出門,這些婚娶禮節脫不過是依風俗常規,不必煩瑣。起初巧姐不曾過門之先,薛家的人都恐怕他學了素姐的好樣來到婆婆家作業。不料這巧姐在家極是孝順,母親的教誨聲說聲聽;又兼素性極是溫柔,舉止又甚端正,憑那嫂子恁般欺侮,絶不合他一般見識;又怕母親生氣,都瞞了不使母知。及至過了門,事奉翁姑即如自己的父母,待那妯娌即如待自己的嫂嫂一般;夫妻和睦,真是「如鼓瑟琴」。薛教授夫妻娶了連氏過來,叫自己的女兒素姐形容的甚是賢惠,已是喜不自勝;今又得巧姐恁般賢淑,好生快樂。
大凡人家兄弟從一個娘的肚裡分將開來,豈有不親愛的?無奈先是那妯娌不和,枕邊架說了瞎話,以致做男子的妻子為重,兄弟為輕,變臉傷情。做父母的看了,斷沒有個喜歡的光景。連氏雖也是個賢婦,起先還未免恃了父親是個舉人,又自恃了是個長嫂,也還有些作態;禁不起那巧姐為人賢良得異樣,感化得連氏待那小嬸竟成了嫡親姊妹一般。外面弟兄們有些口過,當不得各人的妻子也要枕頭邊一頓勸解,憑你甚麼的氣惱也都消了。這薛教授兩老夫妻,倒真是佳兒佳婦。薛夫人又甚是體貼巧姐的心,三日兩頭叫他回來看母。薛如兼也甚馴順,盡那半子的職分。
狄員外與婆子兩個見巧姐能盡婦道,又是良公善婆、純良佳婿,倒也放弔了這片心腸。只是兒婦薛素姐年紀漸漸長了,膽也愈漸漸的大了,日子漸漸久了,惡也愈漸漸的多了,日甚一日,無惡不作。往時狄婆子不病,人雖是怕虎,那虎也不免怕人;如今狄婆子不能動履,他便毫無拘束,目中絶不知有公婆,大放肆,無忌憚的橫行。曉得婆婆這病最怕的是那氣惱,他愈要使那婆婆生氣,口出亂言,故意當面的胡說;身又亂動,故意當面的胡行。
那狄婆子起初病了,還該有幾年活的時候,自己也有主意,憑他作業,只是不惱。旁人把好話勸他,一說就聽。他合該晦氣上來:那素姐的歪憋,別人還沒聽風,偏偏的先鑽到他的耳朵;別人還沒看見,偏偏的先鑽到他的眼孔;沒要緊自己勃勃動生氣,有人解勸,越發加惱,一氣一個發昏,舊病日加沉重。素姐甚是得計,反說調羹恃了公公的寵愛,凌辱他的婆婆,氣得他婆婆病重。算計要等他婆婆死了,務要調羹償命。又說調羹將他婆婆櫃內的銀錢首飾都估倒與了狄周媳婦。
調羹平日也還算有涵養,被人趕到這極頭田地,便覺也就難受,背地裡也不免得珠淚偷彈。狄希陳一日在房檐底下,看見調羹揉的眼紅紅的,從那裡走來。狄希陳道:「劉姐,你又怎麼來?你凡事都只看爹娘合我的面上,那風老婆,你理他做甚?往時還有巧妹妹在家,如今單只仗賴你照管我娘,你要冤屈得身上不好,叫我娘倚靠何人?他的不是,我只與劉姐陪禮。」調羹道:「這也是二年多的光景,何嘗與他一般見識?他如今說我估倒東西與狄周媳婦,這個舌頭,難道壓不死人麼?這話聽到娘的耳朵,信與不信,都是生氣的。」狄希陳道:「咱只不教娘知道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