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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姐撅着那嘴好拴驢的一般。姓龍的說道:「怕怎麼的?孩子悶的慌,叫他出去散散心。在婆婆家以行動不的,來到娘家又不叫他動彈,你逼死他罷!那人山人海的女人,不知多少鄉宦人家的奶奶、官兒人家的小姐哩。走走沒帳,待我合他說去。」薛夫人道:「極好!只怕你說,他就叫他去也不可知的。」龍氏叫小玉蘭:「你到鋪子裡請爺進來。」玉蘭出去說道:「後頭請爺哩。」薛教授只道是薛夫人說甚麼要緊的話,慌忙進來問薛夫人:「你待說甚麼?」薛夫人道:「我沒請你。誰請你去來?」玉蘭道:「俺龍姨待合爺說句話。」薛夫人曉得是說這個,口裡沒曾言語。薛教授道:「他待說甚麼?他有甚麼好話說!」薛夫人道:「他打哩有好話說可哩,你到後頭看他說甚麼。」
薛教授走到後邊,龍氏不慌不忙從廚房裡迎將出來,笑容可掬的說道:'我有句話合你說:素姐姐這幾日通吃不動飯,你可也尋個人看他看。他嫌悶的慌,他待往三官廟裡看看打醮的哩。你叫他去走走罷。「薛教授道:」你娘必定不合他去,可叫誰合他去哩?「龍氏道:」叫兩個媳婦子跟了他去。你要不放心,我合他去也罷。「薛教授道:」還是你合他去好。"
龍氏喜得那心裡不由的抓抓耳朵,撓撓腮的。素姐在後門外逼着聽,也甚是喜歡。薛教授說龍氏道:「你看,那臉上的灰也不擦擦。」龍氏拿着袖子擦那臉上。薛教授道:「你靠近些,我替你擦擦。」龍氏得意的把頭搖了兩搖,仰着臉走向前來等着擦灰。薛教授就着勢,迎着臉括辣一個巴掌,一連又是兩個,罵說:「我把你這個賊臭奴才……甚麼不是你鼓令的!小女嫩婦的,你挑唆他上廟!你合他去罷!」薛教授道:「賊嘴的奴才!該說的,你娘豈有不說,叫你來說哩!」
薛夫人聽見後頭嚷亂,走到後邊。薛教授道:「這賊嘴臭奴才,他待合小素姐往廟裡看打醮的,說是你叫他合我說來!」薛夫人道:「是我叫他合你說來。素姐合我說待往廟裡去,我沒許他。素姐待自家合你說去。我說:‘就是你爹老沒正經許你去,我也不許你去!’姓龍的說:‘走走沒帳,待我合他說去!’我說:‘極好!只怕你說,他就叫他去也不可知的事。’他就支使小玉蘭往外頭叫你去了。你聽不聽罷了,打他做甚麼?他也好大的年紀了,為這孩子開手打過三遭了。可也沒見你這們個老婆,一點道理不知,又不知道甚麼眉眼高低,還站着不往後去哩!」
素姐見看打了龍氏,知道往廟裡去不成的,眉頭一蹙,計上心來,說道:「俺爹睃拉我不上,我也沒臉在家住着,我待回去看看俺婆婆哩。」薛夫人道:「你聽他哩!他可不是想婆婆的人,怎麼?這到家不知算計待作甚麼孽哩!別要叫他家去。」薛教授道:「他說出這們冠冕的題目來,怎麼好攔他?也只是待跟了他婆婆往廟裡去。他到了他家,叫去不叫去,咱可別要管他。」叫了薛三省娘子送到家中。薛三省娘子再三攛掇着到了婆婆屋裡,使性蹦氣的磕了兩個頭,回自己的房裡來了,吃了晚飯,睡了一夜。
明日起來,正是七月十五,素姐梳洗已畢,吃了早飯,打扮的甚是風流。叫玉蘭跟着,順路一邊走,一邊使玉蘭對狄婆子道:「俺姑待往三官廟去看打醮哩。」狄婆子說:「少女嫩婦的,無此理,別要去。」素姐揚揚不採,竟自出門,同玉蘭步行而往。又叫狄周媳婦趕上攔阻他。不惟不肯回來,且說:「你叫他休要扯淡,情管替他兒生不下私孩子!」狄周媳婦回來說了,把狄婆子已是氣的發昏。
他在廟裡尋見了候、張二位老道,送了些佈施,夾在那些柴頭棒仗的老婆隊裡,坐著春凳,靠着條桌,吃着麻花、饊枝、卷煎饃饃,喝着那川芎茶,掏着那沒影子的話。無千大萬的醜老婆隊裡,突有一個妖嬈佳麗的女娘在內,引惹的那人就似蟻羊一般。他旁若無人,直到後晌,又跟了那伙婆娘,前邊導引了無數的和尚道士,鼓鈸喧天,往湖裡看燈,約有二更天氣,一直竟回娘家,還說:「你們不許我去,我怎麼也自己去了!」
狄婆子、薛教授兩下里氣的一齊中痰,兩家各自亂哄,灌救轉來,都風癱了左邊的手腿。薛教授與狄婆子同是七月十五日起,半夜得病,從此都不起床。婆婆因他氣成了癱症,他也從不曾回去看婆婆。只有薛夫人和兩個管家娘子時常來往問候。
直至狄希陳這日從京中回家,薛夫人使了薛三省媳婦送他來到,好歹勸着見了見狄員外合狄婆子。也不問聲安否,也不說句家常話,竟回自家房內。狄希陳就象戲鐵石引針的一般,跟到房中。久別乍逢,狄希陳不勝綣戀,素姐雖還不照往時嚴聲厲色,卻也毫無軟款溫柔。狄希陳盡把京中買了來的連裙綉襖、烏綾首帕、蒙紗膝褲、玉結玉花、珠子寶石、扣綫皮金、京針京剪,擺在素奶跟前進貢。素姐着盡收了,也並不曾有個溫旨;只是這一晚上不曾趕逐,好好的容在房中睡了。狄希陳也並不敢提問娘是因甚得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