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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那三件樂?第一樂是「父母俱存,兄弟無故」。試想一個身子蒙父母生將下來,那嬰孩就如草木的萌櫱一樣,易於摧折,難於培養。那父母時時刻刻,唸唸心心,只怕那萌芽遇有狂風,遭着驟雨,用盡多少心神,方成保護那不識不知的心性。悲啼疾病,苦父母的憂思;乳哺懷耽,勞父母的鞠育;真是恩同罔極。孩提的時候,沒有力量,報不得父母深恩;貧賤的時節,財力限住,菽水尚且艱難,又不能報其罔極;及至年紀長成,家富身貴,可以報恩的時候,偏那父母不肯等待,或是先喪父後喪母,或是先喪母后喪父,或是父母雙亡。想到這「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光景,你總做到王侯帝王,提起那羽泉之魂,這個田地是苦是樂?兄弟本是合爹共娘生的,不過分了個先後,原是一脈同氣的,多有為分財不均、爭立奪位以致同氣相殘。當時勢同騎虎,絶義相持,豈無平旦良心?你總做到極品高官,提起那東山之斧,這個光景是苦是樂?若能父母壽而且安,雙雙俱在堂上,兄弟你愛我敬,和和美美,都在父母膝前,處富貴有那處富貴的光景,處貧賤有那處貧賤的聚順,這個天倫之樂真是在側陋可以傲至尊,在顓蒙可以傲神聖。所以說:「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
那第二件的樂處是「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若尋常人看起來,怎比那做皇帝的樂處?然想到皇帝動有風雷之儆,雨薄蝕之愆,「顧左右而言他」,「吾甚慚于孟子」,想這個仰愧俯怍的光景,雖是做皇帝至尊無對,這個中心忸怩也覺道難受。怎如匹夫獨行顧影,獨寢顧衾,不蛆心攪肚,不利己害人,不貪財蔑義,不瞞心昧己,不忤逆不忠,種種公平正直,件件正大光明!真是見青天而不懼,聞雷霆而不驚,任你半夜敲門,正好安眠穩睡。試想漢高後鴆死趙王如意,酷殺戚氏夫人,忽然見日食也不由的害怕,不覺得自己說道:「此天變蓋為我也!」待了不多幾月,也就死了。秦檜做到拜相封王,岳武穆萬古元功,脫不得死他手內,一見了那瘋和尚,也便彌縫遮蓋,恨不得有一條地縫鑽將進去。較量起來,那「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豈不是第二件的樂處?
那第三件樂說「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這是君子以道統為重,勢分為輕;雖然還讓那第一第二的樂處,畢竟還在王天下之先。
但是依我議論,還得再添一樂,居于那三樂之前,方可成就那三樂的事。若不添此一樂,總然父母俱存,攪亂的那父母生不如死;總然兄弟目下無故,將來必竟成了仇讎;也做不得那仰不愧天俯不怍人的品格,也教育不得那天下的英才。看官聽說:你道再添那一件?第一要緊再添一個賢德妻房,可才成就那三件樂事。
父母在堂,那兒子必定多在外,少在裡,委曲體貼,全要一個孝順媳婦支持。趙五娘說的好:「怕污了他的名兒,左右與他相回護。」豈不是有了賢妻,方可父母俱存得住?兄弟們日久歲長,那得不言差語錯?那賢德的婦人在男子枕傍,不惟不肯乘機挑激,且能委曲調停,那中人的性格,別人說話不肯依,老婆解勸偏肯信,挑一挑固能起火,按一按亦自冰消。孫融妻說得好:「無事世人親,有事兄弟急。」豈不是有了賢妻方使兄弟無故得成?男子人做出那無天滅理的事來,外邊瞞得眾人,家中瞞不得妻子。即使齊人這等登壟乞土番,瞞得妻子鐵桶相似,畢竟疑他沒有富貴人來往,早起跟隨,看破了他的行徑。若是不賢的妻子,那管他討飯不討飯,且只管他醉飽罷了。他卻相泣中庭,激語相訕,齊人也就從此不做了這行生意。陳仲子嫌其兄居室飲食大約從不義中得來,避出於於陵,織鞋餬口,以求不愧不怍;若是遇著個不賢妻子,嫌貧惡賤,終日閙炒,怕那陳仲子不同食萬鐘之粟,不同居蓋邑之房,怕他不與兄戴同做那愧天怍人的事?那知這等異人偏偏撞着個異婦,心意相投,同挨貧苦;夫能織屨,他偏會闢糹盧。一日,齊王玄束帛,駟馬高車,來聘陳仲子為相,仲子已是辭卻去了,其妻負薪方歸,見門前許多車馬腳跡,問知所以,恐怕復來聘他,同夫連夜往深山逃避,這豈不是有了賢妻方可做不愧天不怍人的事?
遇著個不賢之婦,今日要衣裳,明日要首飾,少柴沒米,稱醬打油,激聒得你眼花撩亂,意擾心煩。你就象顏回好學,也不得在書館中坐得安穩,莫說教不成天下的英才,就是自己的工夫也漸日消月減了。樂羊子出外遊學,慮恐家中日用無資,回家看望。其妻正在機前織布,見夫棄學回家,將刀把機上的布來割斷,說道:「為學不成,即是此機織不就!」樂羊子奮激讀書,後成名士。這豈不是有了賢妻方得英才教育?
但從古來賢妻不是容易遭着的,這也即如「王者興,名世出」的道理一般。人只知道夫妻是前生注定,月下老將赤繩把男女的腳暗中牽住,你總然海角天涯,寇仇吳越,不怕你不湊合攏來。依了這等說起來,人間夫妻都該搭配均勻,情諧意美才是,如何十個人中倒有八九個不甚相宜?或是巧拙不同,或是媸妍不一,或做丈夫的憎嫌妻子,或是妻子凌虐丈夫,或是丈夫棄妻包妓,或是妻子背婿淫人;種種乖離,各難枚舉。正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心變翻為異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