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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休提。卻說他夫妻兩個到了女婿房裡,安公子、金、玉姊妹先讓到西間客坐坐下。公子同何小姐親自捧茶,張姑娘裝過一袋煙來,仍是照前那等裝法。這個當兒,張太太已經唸過七八聲佛了。不一時,戴嬤嬤回:「飯擺齊了。」三個人讓他二位出來,分東西席坐好。何小姐送了酒,退下去,向着二人便拜。慌得個張老說道:「姑奶奶,你這是怎麼說?」連忙出席還揖不迭。張太太說聲:「了不得了!」站起來,趕着過來就要攙起來,不想袖子一帶,把雙筷子拐在地下,把盅酒也拐倒了,灑了一桌子,幸而那盅子不曾掉在地下。仆婦們連忙上前揀筷子擦桌子,重新斟酒,閙成一團。他那裡還拉著何小姐說:「姑奶奶,你這是咋兒說?你留我多吃幾年大米飯罷,別價盡着折受我咧!」何小姐道:「慢講爹媽為我持這一年的齋,我該磕個頭的。我自從在能仁寺受了你二位老人家那個頭,到今日想起來便覺得罪過,何況今日之下,妹妹是誰,我是誰呢?」他兩老也謙不出個甚麼兒來,公子便讓着歸了坐。
那老頭兒到依實,吃了兩三個餑餑,一聲兒不言語的就着菜吃了三碗半飯。張太太先前還是干啖白餑餑,何小姐說:「媽,倒是吃點兒菜呀!」他見那桌子上擺着也有前日筵席上的那小鷄蛋兒熬乾粉,又是清蒸刺蝟皮似的一碗,合那一碗黑漆漆的一條子一條子上面有許多小肉錐兒的,不知甚麼東西。若論張太太到了安老爺家也一年之久了,難道連燕窩、魚翅、海參還沒見過不成?只因安老爺家雖是個世族大家,卻守定了那老輩的勤儉家風,不比那小人乍富,枉花那些無味的錢,混作那等不着的闊。家中除了有個喜事,以至請個遠客之外,等閒不用海菜這一類的東西。因此張太太雖然也見過幾次,知道名兒,只不知那個名兒是那件上的,所以不敢易上筷子。如今經何小姐揀樣的讓着給夾過來,他便忒兒嘍忒兒嘍的吃了些。不想那肚子有冒冒的一年不曾見過油水兒了,這個東西下去,再搭上方纔那口黃酒,敢是肚子裡就不依了,竟吐嚕嚕的叫喚起來,險些兒弄到「老廉頗一飯三遺矢」。幸虧他是個羊臟,咕嚕了會子,竟不曾問動。
一時,大家吃完了飯,兩個丫鬟用長茶盤兒送上漱口水來。張老擺了擺手說:「不要。」因叫道:「女孩兒,你倒是揭起炕氈子來,把那席篾兒給我撅一根來罷。」柳條兒一時摸不着頭,公子說:「拿牙籤兒來。」柳條兒才連忙拿過兩張雙摺兒手紙,上面托着根柳木牙籤。張老剔了會子牙,又從腰里拉下一條沒撬邊兒大長的白布來擦了擦嘴,又喝了兩口茶,便站起來道:「姑爺、兩位姑奶奶費心。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可得到前頭招護招護去了。」公子道:「晌午還預備着果子呢。」
張老道:「姑爺,你知道的,我不會喝酒,又不吃那些零碎東西。再說今日親家老爺、太太都不在家,他們伴兒們倒跟了好幾個去,在家裡的呢,也熬了這麼幾天了,誰不偷空兒歇歇兒?我幫他們前頭照應着去。」說著,便出去了。公子一直送出二門方回。
這裡張太太吃了一袋煙,也忙着要走。何小姐道:「媽可忙甚麼呢,沒事就在這裡坐一天,說說話兒不好?。」他道:「喂,姑奶奶,你婆婆託付了我會子,咱把人家舅太太一個人兒丟下不是話,再說他晚上還給我弄下吃的了。我更不會吃那些果子呀酒的咧。你們自家吃罷。」說著,自己攥上煙袋荷包絹子,也去了。
他三個跟到上屋,只見舅太太吃完了飯,正看著老婆子們那裡拌鋸末子掃地,見了張太太,站起來道:「偏了我們了?赴了女兒的席來了?」張太太道:「可吃飽咧!齋也開咧!我們姑奶奶這就不用惦記着咧!」舅太太便讓他姊妹兩個也坐下,因合公子道:「這裡不要你,你去罷。」公子正一心的事由兒想回家,便答應了一聲,笑着先走了。
這裡姊妹兩個便在旁邊的小杌子上坐下。那個大丫頭長姐兒便從柳條兒手裡接過煙袋荷包來,給張姑娘裝了袋煙,回身又給何小姐倒過碗茶來。何小姐連日見這個丫頭在婆婆跟前十分得用,便欠了欠身,說:「長姐姐,你叫他們倒罷。」隨即站起來,同張姑娘走到排插兒背後,一長一短的合他說話兒。因見他是個旗裝,卻又有些外路口音,問了問,才知他爹娘是貴州仲苗的叛黨,老祖太爺手裡得的分賞功臣為奴的罪人,他爹娘到這裡才養得他。他從小兒便陪着公子一處頑耍,到了十二歲,太太才叫上來的。何小姐見他說話兒甜淨,性情兒柔和,從此便待他十分親近。這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