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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張金鳳!他把心思力量盡到這個分兒上,料定姑娘無不死心塌地的依從了,還愁他作女孩兒的這句話畢竟自己不好出口,因又勸道:「姐姐且莫傷心,妹子還有一言奉告,這話並且要背褚大姐姐。」說著,又把玉鳳姑娘攙到東北牆角跟前。那時許多仆婦丫鬟以至華嬤嬤、戴嬤嬤、隨緣兒媳婦兒、花鈴兒、柳條兒幾個人正在東邊挨窗一帶伺候,聽了他家大奶奶這番話,也有點頭讚歎的,也有傷心落淚的。張金鳳便向他們道:「你們先躲躲兒,讓我們說話。」他便向何玉鳳耳邊低低的說道:「我知道姐姐此時已是千肯萬肯,不用妹子再絮煩。姐姐,你可還得明白,這不但是我的公婆、我的爹媽合九公、褚大姐姐齊心要盼你同玉郎完成這段美滿姻緣,便是我替姐姐打算,四海雖大,九州雖廣,你除玉郎一人之外,也斷闔第二個結不得連理。這話我從何說起呢?你我作女孩的,男子的跟前錯走不得一步;到了自己的貼身兒的東西,莫說男子,連自己親娘都有見不得的時候。姐姐只想,你當日救玉郎的時候,正是他敞胸露懷綁在那裡,姐姐上前給他解那條繩子,怎保住個不氣息相通,肌膚相近?到了後來,索興連你的關防盆兒[關防盆兒:指女子便溺用的器物。]都教人家汕了爪兒了。縱說你玉潔冰清,於心無愧,究竟起來,倒底要算一塊濕潤美玉多了一點黑青,一方透亮淨冰着了一痕泥水。只有合他成了百年良眷,便如浮雲盡散,何消錦被嚴遮?姐姐,你道妹子這話說的是也不是?」
這話若說在姑娘一頭驢兒一把刀的時候,必想著「心正不怕影兒邪,腳正不怕倒蹈鞋」,不過囅然一笑,絶不關心。
如今聽了這話,竟同雷轟閃掣一般,如夢方覺!只羞得兩耳通紅,淚痕滿面,雙手扯住張金鳳的袖子說道:「阿呀,妹子!這便怎麼處!我此時是方寸搖搖,柔腸寸斷,你怎生救救作姐姐的才好!」
張金鳳道:「姐姐沒了主意了?聽妹子告訴我。你我作女孩兒的,沒一件事不得站住地步,也沒有一句話該讓人,卻也是個英雄豪傑的身分。獨有到了自己的婚姻了,甚麼叫英雄呀豪傑呀,只有聽天由命,一跤跌在娘懷裡,由娘去,怎麼好怎麼好。」何玉鳳道:「妹妹,你又來了。我要有個親娘,今日之下也不到得如此!」張金鳳道:「姐姐,怎麼拿着你這等一個人,聰明一世,懵懂一時起來?你的意思,不過說嬸娘去世,沒人來體貼你的心腹。妹子說句不怕你見怪的話,便是有你家嬸娘在,他老人家那老實性兒,病痛身子,連自己的起居衣食還要你來照管,那裡還體貼得你這些苦楚?你只看你我這位婆婆,從見你那日起,以至如今,是怎生般待你,難道還抵不得你一位親娘?你此時不趁早兒一跤跌倒他老人家懷裡去,還等甚的?」說著,拉住姑娘的袖子只往那邊一甩。
何玉鳳本是個性情中人,只因他天性過重,後天的那個「情」字扭不過他先天的那個「性」字去,如今聽了張金鳳這話,正如水月鏡花,心心相印;玉匙金鎖,息息相通。竟不回答,也沒商量,趁張金鳳拉著他的袖子那一甩,就勢兒把身子一扭,蓮步細碎的趕到安太太跟前,雙膝跪倒,兩手雙關,把太太的腰胯抱往,果然一頭拾在懷裡,叫了聲:「我那嫡嫡親親的娘啊!」得了!這正是:
一個圈兒跳不出,人間甚處着虛空?
要知安公子合何小姐成親怎的熱閙,下回書交代。
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痴
上回書表的是張金鳳現身說法,十層妙解,講得個何玉鳳俠氣全消;何玉鳳立地回心,一點靈犀悟徹,那安龍媒良緣有定。乍聽去,只幾句閨閣閒話,無非兒女喁喁;細按來,卻一片肝膽照人,不讓英雄袞袞。
這話又似乎是說書的迂闊之論了。殊不知凡為女子,必須婦德、婦言、婦容、婦工四者兼備,才算得個全人。又得知道那婦工講得不是會納單絲兒紗,會打七股兒帶子就完了;須知整理門庭,親操並臼,總說一句,便是「勤儉」兩個字。
婦容講的不是梳鬅頭,甩大袖,穿撒褲腳兒,裁小底托兒就得了,須要坐如鐘,立如松,臥如弓,動不輕狂,笑不露齒,總說一句,便是「端莊」兩個字。婦言不是花言巧語,嘴快舌長,須是不苟言,不苟笑,內言不出,外言不入,總說一句,便是「貞靜」兩個字。講到婦德最難,要把初一十五吃花齋,和尚廟裡去掛袍,姑子廟裡去添鬥,藉著出善會,熱閙熱閙,撒和撒和認作婦德,那就誤了大事了;這婦德,須孝敬翁姑,相夫教子,調理媳婦,作養女兒,以至和睦親戚,約束仆婢,都是天性人情的勾當。果然有了婦德,那婦言、婦容、婦工,件件樁樁,自然會循規蹈矩。便是生來的心思笨些,相貌差些,也不失為本色婦女。
卻又有第一不可犯偏最容易犯的一樁事,切切莫被那賣甜醬高醋的過逾賺了你的錢去,你受一個妒嫉的病兒,博一個「醋娘子」的美號。說書的最講恕道話,同一個人,怎的女子就該從一而終,男子便許大妻小妾?這條例本有些不公道。易地而觀,假如丈夫這裡擁着金釵十二,妻兒那裡也置了面首十人,那作丈夫的答應不答應?無如陽奇陰耦,乃造化之微權;此倡彼隨,是人生之至理。偏是這班「醋娘子」,這樁事自己再也看不破,這句話誰也合他說不清。所以從古至今的婦人,孝順節烈的盡有,找個不吃醋兒的竟少少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