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頁
大家進了門,分了個男東女西。鄧九公、褚一官、張老、安老爺便在東邊一帶椅子上坐了,褚大娘子、張媽媽、何玉鳳、安太太便在西邊一帶椅子上坐了。安太太也叫張金鳳搬了個座兒坐下。不必講,自然有一番裝煙倒茶。鄧九公先應酬了幾句閒話,又讚了會房子。只聽安太太向九公道:「這樣大年紀,又這樣遠路,還驚動姑爺、姑奶奶同來,這都是為我們大姑娘。」鄧九公道:「二妹子,再不要提了,我這才叫『起了個五更,趕了個晚集』呢!我原想月裡頭就趕到的,不想道兒上遭了幾天天氣。這天到了涿州,我又合我們一個同行相好的喝了一場子,不然昨日也到了。誰知昨日過蘆溝橋,那稅局子裡磨了我個日平西,趕走到南海淀,就上了燈了。幸而那裡有我個親戚,在他家住了一夜。今日四更天就往這麼趕,還好,算趕上今日的事了。」安老爺道:「老哥哥來的甚巧,今日正有事奉求。」
說話間,聽得那個鐘叮噹叮噹已打了卯初二刻,老爺道:「咱們且慢閒談,作正經的罷。」便叫:「玉格呢?」公子這個當兒正在東廂房裡捫着呢,聽得父親叫,他連忙上來。安老爺便吩咐他道:「是時候了,就安位罷。論理該你姐姐自己恭請入廟才是,但是大遠的,他不好自己到外面去,況且他回來還得跪接,你替他走這蕩也是該的。」又說:「這樣吉祥事情,你就暫借我的品級,也穿上公服。」公子答應了一聲便走。
玉鳳姑娘本就覺得這事過于小題大作,如今索性穿起公服來了,便問安老爺說:「伯父,回來我到底該怎麼樣?」安太太介面道:「大姑娘,你不用慌,都有我招護你呢。等我告訴你,你只依着我就是了。」姑娘當下得了主意,眼巴巴只望着請了佛來。
沒多時,只見從東邊先進來兩個家人,下了屏門的門閂,分左右站着,把定那門。便聽得門外靴子腳步嚓踏之聲,吱的一聲,屏門開處,先進來了四個穿衣戴帽的家人,各各手執一炷大香,分隊前引;後面便是安公子,身穿公服,引了人抬着兩座彩亭進來。這個當兒,屋裡早有仆婦們捧着個金漆盤兒,搭着個大紅袱子,上面托着個小檀香爐,點得香煙繚繞。安太太拉著姑娘,在右首跪下,便把那個香爐盤兒遞給姑娘捧着。姑娘此時是怎麼教怎麼唱,捧了香爐,恭恭敬敬直柳柳的跪在那邊。一面跪着,不免偷眼望外一看,見那些抬的人把彩亭安在檐前,把杠襻撤了出去。看那彩亭時,前面一座,抬的兩座不高的佛像,只是用紅綢挖單幪着,卻看不見裡面是甚麼佛;後面那座彩亭,抬着卻像件扁扁的東西,又平放著,不像是佛像,也蓋着紅綢子。姑娘心裡猜道:「這莫不是畫像?」那時安老爺也換了公服,同大家都在廊下站着,吩咐道:「請。」公子便走到彩亭跟前,將西邊那位請進門來,安在當地那張八仙桌上首;次後又將東邊那位請來,安在下首。”安太太這裡便叫人接過姑娘的香爐去,說:「姑娘,站起來罷。」姑娘站起,仍向外看。又聽安老爺向鄧九公道:「老哥哥,幫幫我罷。」說著,二人走到後面彩亭前,把紅綢揭起,原來是一高一矮一長一方的兩個紅錦匣子。
鄧九公捧了那個長扁匣兒,安老爺便捧了那個高方匣兒,公子隨在後面進來。鄧九公朝上把那匣子一舉,又把身子望旁邊一閃,向公子道:「老賢侄,接過去。」公子便朝上雙手接來,捧着安在東邊那張小桌上。然後安老爺過來,也是朝上把那匣子一舉,安太太這裡便道:「姑娘,過去接着。」姑娘只得連忙過去,安老爺也一樣的把身子一閃,姑娘接過那個匣子來,心裡一積伶,說:「這匣管保該放在西邊小案上。」
果見安太太過來招護着叫他送在那案上安好。安太太便道:「姑娘,先行了禮,好開光安位。」姑娘見是兩尊佛像,便打着問訊磕了六個頭。
只見安老爺上前去了那層紅綢挖單,現出裡面原來還有一層小龕,及至下了迎面龕門,才看見不是塑像,卻是兩尊牌位。安老爺道:「姑娘,請過來瞻仰你這兩尊佛。」姑娘過來仔細一看,只見上首那座牌位鎸的字是:「皇清誥授振威大夫何府君神主」,下首那座是:「皇清誥封夫人何母尚太君神主。」姑娘這才恍然大悟,說道:「伯父,你只說是請佛請佛,原來是給我父母立的神主,這卻是侄女夢想也不到此。」安老爺道:「從來說得好,『在家敬父母,何用遠燒香!』人生在世,除了父母這兩尊佛,那裡再尋佛去?孝順父母,不必求佛,上天自然默佑;不孝父母,天且不容,求佛豈能懺悔?況佛天一理,他又不是座受賄賂的衙門,聽情面的上司,憑你怎的巴結他,他怎肯忍心害理的違天行事?況且你的意思找座廟原為近着父母,我如今把你令尊令堂給你請到你家廟來,豈不早晚廝守?——且喜你青雲山的『約法三章』,我都不曾失信。」
姑娘此時直感激到淚如雨下,無可再言。安老爺道:「且待我點過主,再請你安位。」姑娘又不知這「點主」是怎麼樣一樁事,只得「入太廟,每事問」。安老爺道:「你不見神牌上『主』字那點還不曾點?神像便叫作開光,神牌便叫作點主。」安太太便拉著姑娘道:「你照舊跪在這裡看著,點一點你就磕一個頭。」姑娘跪好,安老爺便盥手熏香,請了鄧九公、褚一官二位襄點。早有家人預備下硃筆、藍筆、鷄冠血、淨水,鄧家翁婿便從龕裡請出那神主來,老爺先填了藍,後蓋了朱。姑娘跪在那裡只記着磕頭,也不及仔細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