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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安太太次日才交五鼓,早坐了車,燈燭輝煌的來請姑娘進廟。恰好姑娘梳洗完畢,安太太便催他吃些東西,穿好衣服,一面叫跟的人先過那邊去伺候,又留人在這邊照看東西,自己便同姑娘出去上了車。張太太母女隨後也上了車。
出了陽宅大門,一路奔那座莊園後門而來。
姑娘在車裡藉著燈光看那座門時,原來是座極寬大的車門,那車一直拉進門去,門裡兩旁也有幾家人家,家家窗戶裡都透着燈光,卻是各各的閉着門戶。走了不遠,便望見莊園那座大土山,對面正北果然有他家一座家廟,不曾到得跟前,東首便是一座小廟的樣子。車到門前站住,安太太說:「到了。」姑娘隔着車玻璃一看,只見那座小廟一溜約莫是五間,中間廟門卻不是山門樣子,起着個鞍子脊的門樓兒,好像個禪院光景,門前燈籠照的如同白晝。拿車的小廝們卸了車,車伕便把騾子拉開。安太太合姑娘下來,等張太太母女到齊,便讓姑娘先走。姑娘笑道:「到了這裡可沒我先走的禮了。」
正讓着,安老爺同了張親家從二門裡迎出來,說:「姑娘,不用讓了,隨着我先到各處瞧瞧,等到屋裡再讓。」說著,自己便在前引道,前頭兩個小廝打了一對漆紗風燈,又是兩個女人拿着手把燈照着。姑娘只得扶了人隨着安老爺穿過那座大門,兩旁一看,都隔着一溜板院,那板院裡也透着燈光,都像有人在裡面。再向前走,對著大門便是一座小小的門樓,迎門曲尺板牆上四扇碧綠的屏風,上面貼著鮮紅的四個斗方,上寫着「登歡喜地」四個大字。正中屏風不開,西首隔着一道板牆,從東首轉進去,便是正殿院落。上面三間正房,東西六間廂房。順着正房兩山兩個隨牆角門進去,一邊兩間耳房。
正院裡墁着十字甬路,四角還有新種的四棵小松樹。姑娘看了這地方,真個收拾得清淨嚴謹,心下甚喜。
安老爺便指點給他道:「姑娘,你看,這正面是個正座,東廂房算個客座,西廂房便是你的座落,其餘作個下房,這邊還有個夾道兒通着後院。姑娘,你看我給你安的這個家可還合宜?」姑娘嘆道:「還要怎樣?只是伯父太費心了!」說著,又回頭四圍一看,只見各屋裡都大亮的點着燈,只有那三間正殿黑洞洞的,房門緊閉。因問道,「怎的這正殿上倒不點個燈兒?」安老爺道:「我那天不告訴你的?是卯時安位。此時佛像還在我家前廳上供着,等到吉時安位,再開這門不遲。此時開着,防個大家出來進去的不潔淨。」姑娘聽了這話,益發覺得這位伯父想得到家,說得有理,便請大家西廂房坐。安老爺、安太太一行人也不合姑娘謙讓,便先進了屋子。
姑娘隨眾進來一看,只見那屋子南北兩間都是靠窗大炕,北間隔成一個裡間,南間順炕安着一個矮排插兒,裡外間炕上擺着坐褥、炕桌兒,地下也有幾件粗木油漆桌凳,略無陳設,只有那裡間條桌上放著茶盤、茶碗,又擺着一架小自鳴鐘。四壁糊飾得簇新,也無多貼落,只有堂屋正中八仙桌跟前掛着一張條扇、一幅雙紅硾箋的對聯。正在看著,仆婦們端上茶來,姑娘忙道:「給我。」自己接過來,一盞盞的給大家送過茶。到了張姑娘跟前,他道:「姐姐怎麼也合我閙這個禮兒來了?」何姑娘道:「甚麼話呢,這就算我的家了麼!」張姑娘道:「就算姐姐的家,可也只好就這一遭兒罷,往後卻使不得。」說著,大家歸坐。安老爺合張老爺便在迎門靠桌坐下,安太太便陪張太太在南間挨炕坐下,姑娘便拉了張姑娘坐在靠牆凳兒上相陪。這才扭轉頭來,留心看那掛的字畫,只見那幅對聯寫道是:
果是因緣因結果,空由色幻色非空
姑娘看了這兩句,懂了,不由得一笑,心裡說道:「我原為找這麼個地方兒近着父母的墳塋,圖個清淨,誰倒是信這些『因』哪『果』啊『色』呀『空』的壺蘆提呢!」看了對聯,一面又看那張畫兒,只見上面畫一池清水,周圍畫着金銀嵌寶欄杆,池裡栽着三枝蓮花,那兩枝卻是並蒂的。姑娘看了,不解這畫兒是怎生個故事。又見上面橫寫着四個垂珠篆字,姑娘可認不清楚了,不免問道:「伯父,這幅畫兒是個甚麼典故?」
安老爺見問,心裡說道:「這可叫作『菡萏雙開並蒂花』,我此時先不告訴你呢。」因笑道:「姑娘,你不見那上面四個字寫得是『七寶蓮池』,這池裡面的水就叫作『八功德水』,這是西方救度眾生離苦惱的一個慈悲源頭。」姑娘聽了,也不求其解,但點點頭。張老爺見這些話自己插不上嘴,便站起來道:「這會子沒我的事,我過那邊兒幫他們歸着歸着東西去,早些兒弄完了,好讓戴奶奶他們早些過來。」說著,一徑去了。
這裡安太太合姑娘又談了一會閒話,東方就漸漸發白起來。安老爺看了看鐘,已待交寅正二刻,說:「叫個人來。」一時,戴勤、華忠兩個進來。老爺吩咐道:「天也快亮了,你們把那正房的門開開,再打掃一遍。」二人領命出去。安太太這裡便叫人倒洗手水,大家淨了手。這個當兒,安老爺出去,不知到那裡走了一蕩,回來道:「姑娘,到正殿上看看去罷。」說著,大家出了西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