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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鑼嗚導喝,烏大人已到店門。安老爺說:「請進來坐罷。」說著,便迎了進來。那烏大人先給師母請了安,然後又合公子敘了一向的闊別。提到前任談公的事,安老爺倒着實感嘆了一番。烏大人因道:「門生看老師沒甚麼大欠安,為何告起假來?」安老爺便說是「有些瑣事」,便把公子途中結親一事略提了幾句,只是不提那番駭人見聞的話。烏大人也連忙道喜。又說:「此地總河的缺,已調了北河的同峻峰過來了,也是個熟人。老師完了私事,何不早些出去?門生既可多聽兩次教導,等那同峻峰來,也可當面作一番囑託。」安老爺道:「說得有理,我事情一清楚,就出來的。」烏大人長談了半日,告辭而去。早有那些實任候補的官員,聽得河台大人到店來拜安老爺,長談久坐,見安老爺又是大人的老師,那個不來周旋?也有送酒席的,也有送下程的。到後來就不好了,閙起整匣的燕窩,整桶的海參魚翅,甚至尺頭珍玩,打聽著甚麼貴送起甚麼來了。老爺一概壁謝不收。
卻說那日安老爺迎賓謝客,忙的半日不曾住腳,一直到下半日才得消停。那張姑娘便送過帽頭兒來,請換帽子,伏侍得直像個多年的兒媳婦,又像個親生的女兒。安老爺看了自是歡喜,因對太太道:「我們如今事情正多,有兩樁得先作起來:一件是為我家險遭一場意外的災殃,幸而安然無事,這都是天公默佑,我們閤家都該辦注名香,達謝上蒼;那一件,無論怎樣,這店裡非久居之地,得找一所公館。」
安太太道:「這兩樁事都不用老爺費心,公館我已經叫晉陞找下了。」老爺道:「一處不夠。」太太道:「找得這處很寬綽,連親家都住下了。」老爺道:「不然。日後自然是住在一處,才得有個照應;眼前辦這喜事,必得兩處辦,才成個一娶一嫁的大禮。」太太聽了也以為是。恰好晉陞進來回事,聽得這話,便回道:「既老爺這樣吩咐,也不用再找。那公館本是大小兩所相連,內裡通着,外邊各開大門。」安老爺道:「那更好了。」房子說定。說到謝天,安太太便把自己怎的合媳婦許了十五日還願的話,並媳婦怎的要給那十三妹姑娘供長生祿位的話,一一的說明。安老爺更覺暗合了自己的主意,連連點頭,道:「既如此,明日咱們全家叩謝,不必再看日子了。」一家兒談到飯罷掌燈。安老爺早叫人在外層收拾了三間潔淨屋子下榻,出去周旋了張老一番,才得就枕。一宿無話。
次日便是十五日,太太早在當院設下香案,香燭、供品。
先是安老爺帶了安公子,次後便是安太太帶了張姑娘,各各一秉虔誠,焚香膜拜,叩謝上天加護之恩。拜完,安老爺便對兩親家道:「你二位老兄老嫂也該拜謝一番才是。」張老道:「我們正想著借花兒獻佛,磕個頭兒呢!」早有仆婦送上兩束香來。張老上了香,磕過頭。親家太太也把香點着,舉得過頂,磕下頭去,不知他口裡還喃喃吶吶祝贊些甚麼。磕完頭,將爬起來,只見他把右手褪進袖口去,摸了半日,摸出兩箍香錢來,遞給安太太。安太太笑道:「親家,這是作麼呀?你我難道還分彼此麼?」親家太太道:「不是價。這往後俺兩口子的吃的喝的穿的戴的,都仗着你老公們倆合姑爺哩,還有啥兒說的呢!這燒香可是神佛兒的事情,公修公得,婆修婆得,咱各人兒洗臉兒各人兒光,你不要可行不的!」安太太只是笑着不肯收。倒是安老爺說:「太太,既親家這等至誠,收了再請兩箍香上就是了。」安太太只得接過來,遞給一個丫鬟,摸了摸那錢,還是沍的滾熱的。
卻說張姑娘隨婆婆謝過了天,便忙着進房,設了一張小桌兒,供上那十三妹姑娘的長生牌,上寫着「十三妹姐姐福德長生祿位」。安太太便向安老爺道:「我們玉格也該叫他來磕個頭才是呢。」安老爺道:「且慢。他的事不是磕一個頭可了事的,我另有辦法。」安太太聽了,便同張太太各拈了一撮香,看著那張姑娘插燭似價拜了四拜,就把那個彈弓供在面前。
話休絮煩。自此以後安老爺夫妻二位便忙着搬公館,辦喜事。張老夫妻把十三妹贈的那一百金子依然交給安老爺、安太太,辦理妝奩。一婚一嫁,忙在一處,忙了也不止一日,才得齊備。那怎的個下茶行聘、送妝過門,都不及細說。到了吉期,鼓樂前導,花燭雙輝,把金鳳張姑娘一乘彩轎迎娶過來。一樣的參拜天地,遙拜祖先,叩見翁姑,然後完成百年大禮。這日安老爺雖不曾知會外客,有等知道的也來送禮道賀。雖說不得「百輛盈門」,也就算「六禮全備」了。
轉眼就是安老爺假限將滿,新河台已經到任,烏大人已經回京。太太便帶了兒子、媳婦忙着張羅老爺的冠裳一切,便問:「那日出去銷假?」安老爺道:「難道你們娘兒們真個的還忍得叫我再作這官不成?我平生天性恬淡,本就無意富貴功名,況經了這場宦海風波,益發心灰意懶。只是生為國家的旗人,不作官又去作甚麼?無如我眼前有樁大似作官的事,不得不先去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