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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老爺接着看了,便笑了一笑,向太太說道:「這是外官必有之事。況這窮通榮辱的關頭,我還看得清楚,太太也不必介意。倒是這國帑民命是要緊的。」說著,傳出話去,即日上工。就駐在工上,會同營員督率那些吏役、兵丁、工夫,認真的修作起來。大家見老爺事事與人同甘同苦,眾情躍踴,也仗着夫齊料足,果然在一月限內便修築得完工。雖說不能處處工歸實用,比起那前任並各廳的工程,也就算加倍的工堅料實,大不相同了。一面完工,一面通報上去,稟請派員查收。
你道巧不巧,正應了俗語說的:「屋漏更遭連夜雨,船行又遇打頭風。」偏偏從工完這日下雨起,一連傾盆價的下了半個月的大雨。又加着四川、湖北一帶江水異漲,那水勢建瓴而下,沿河陡長七八九尺、丈餘水勢不等。那查收的委員又是合安老爺不大聯絡的,約估着那查費也未必出手,便不肯刻日到工查收。這個當兒,越耗雨越不住,雨越不住水越加長,又從別人的上段工上開了個小口子,那水直串到本工的土泊岸裡,刷成了浪窩子,把個不曾奉憲查收的新工,排山也似價坍了下來。安老爺急得目瞪口獃,只得連夜稟報。
那河台一見大怒,便批道是:「甫作新工,尚未驗收,遽致倒塌,其為草率偷減可知。仰即候參!」一面委員摘印接署,一面委員提安老爺到淮安候審。那委員取出文書給安老爺看,見那奏稿上參的是「革職拿問,帶罪賠修」。安老爺的頂子本是摘了去的了,國家的王法不敢不領,立刻就是兩個官役看了起來。幸而安老爺是個讀書明理閲歷通達的人,毫無一點怨天尤人光景。但說:「鄰省水漲,洪澤湖倒灌,上段口岸衝決,我可有甚麼法子呢!斷不敢說冤枉。總是我安學海無學無能,不通庶務,讀書一場,落得這步田地,辜負天恩祖德,再無可說了。」只是安太太那裡經過這些事情,只嚇得他體似篩糠,淚流滿面。老爺說:「太太,事已至此,怕也無益,哭也無用。我走後,你急急的也到淮安,找幾間房子住下,再慢慢的商量個道理。」
話休絮煩。那安老爺同了委員起程,太太也在那衙門住不住了,便連夜的歸着行李,拖泥帶水的也奔淮安而來。安老爺到淮投到,本沒有甚麼可問的情節,便交在山陽縣衙門收管,追取賠修銀兩。還虧那山陽縣因他是個清官,又是官犯,不曾下在監裡,就安頓在監門裡一個土地祠居住。
那太太到了淮安,還那裡找甚麼公館去!暫且在東關飯店安身。那時幕友是走了,長隨是散了,便有幾個孤身跟班的,養活不開,也薦出去了,只剩下程代弼程相公,並晉陞、梁材、戴勤、隨緣兒幾個家人,並幾個仆婦丫鬟無處可去。
可憐安老爺從上年冬裡出任外官,算到如今,不過半年光景,便作了一場黃粱大夢!這正是:
世事茫茫如大海,人生何處不風波?!
要知那安老爺夫妻此後怎的個歸着,下回書交代。
第三回 三千里孝子走風塵 一封書義仆托幼主
上回書交代的是安老爺因本管的河工兩次決口,那河道總督平日又合他不對,便藉此參了一本,「革職拿問,帶罪賠修」,將安老爺下在山陽縣縣監。雖說是安頓在土地祠不至受苦,那廟裡通共兩間小房子,安老爺住了裡間,外間白日見客,晚間家人們打鋪,旁邊的一間小灰棚,只可以作作飯菜,頓頓茶水。安太太租了幾間飯店,暫且安身。幸而是個另院,還分得出個內外。只是那賠修的官項,計須五千餘金,後任工員催逼得又緊,老爺兩袖清風,一時那裡交得上?沒奈何,只得寫了家信,打發梁材進京將房地田園折變。且喜平日看文章的這些學生裡頭,頗有幾個起來的,也只得分頭寫信,托他們張羅,好拼湊着交這賠項。一面就在家信裡諭知公子:無論中與不中,不必出京,且等看此地官項交完,或是開複原官,或是如何,再作道理。梁材候老爺的信寫完封妥,收拾了當,即便起身。那老爺、太太自有一番的囑咐不表。
列公,你看,拿着安老爺這樣一個厚道長者,辛苦半生,好容易中得一個進士,轉弄到這個地步,難道果真是「皇天不佑好心人」不成?斷無此理!大抵那運氣循環,自有個消長盈虛的定數。就是天,也是給氣運使喚着,定數所關,天也無從為力。照這樣講起來,豈不是好人也不得好報,惡人也不得好報,天下人都不必苦苦的作好人了?這又不然。在那等傷天害理的,一納頭的作了去,便叫作「自作孽,不可活」,那是一定無可救藥的了;果然有些善根,再知悔過,這人力定可以回天,便教作:「天作孽,猶可違」。何況安老爺這位忠厚長者呢?看不得他飛的不高,跌的不重,須知他苦的不盡,甜的不來,這是一。再說,安老爺若榜下不用知縣,不得到河工;不到河工,不至于獲罪;不至獲罪,安公子不得上路;安公子不上路,華蒼頭不必隨行;華蒼頭不隨行,不至途中患病;華蒼頭不患病,安公子不得落難;安公子不落難,好端端家裡坐著,可就成不了這番「英雄兒女」的情節,「天理人情」的說部。列公,卻莫怪說書的饒舌。
閒話休提。卻說那河台一面委員摘去安老爺的印信,一面拜發摺子,由馬上飛遞而來,不過五六天就得見面。當朝聖人愛民如子,一見河水衝決,民田受害,龍顏大怒,便照折一道旨意,將安學海「革職拿問,帶罪賠修」。這個旨意從內閣抄了出來,幾天兒工夫就上了京報,那報房裡便挨門送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