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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劉大人出了富全家門,街上一路無詞。來到府衙,依舊打後門進去。張祿接了,進內書房坐下,獻茶上來,茶罷擱盞,隨即端上飯來。大人用完,內廝撤去,復又獻茶。劉大人手擎茶杯,腹內思想,說:「方纔本府去到東街探訪民情,路過關王廟,鍾不撞而自響,這件事有些情節,內中必有緣故。」
大人沉吟良久,說:「有咧,明日昇堂,何不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如此便見真假虛實。」說話之間,天色將晚,內廝秉上燈燭,一夜晚景不提。一到了次日清晨,張祿請起大人淨面,獻茶,茶罷擱盞。劉大人更衣,說:「張祿兒,傳出話去,本府升堂辦事。」張祿答應,翻身出去,到了外邊,照大人的言詞傳了一遍。書吏三班一齊伺候。張祿進內,回明大人。大人點頭,慌忙站起身來,朝外面走。張祿跟隨,到了外邊,閃屏門,進暖閣,升公位坐下,眾書吏人等在兩邊站立。劉大人座上,手拔差簽二支,瞧了瞧,上寫「朱文、周成」。忠良往下開言,說:「周成、朱文。」「有。小的伺候。」大人說:「限你們五天之內,把鐘自鳴拿到本府的當堂聽審。」「是。」說罷,差簽往下一扔。周成他拾在手內,向上磕頭,說:「回大人:這鐘自鳴在那州、那縣、那府、那村居住?望大人指示明白,小人好去辦差。」劉大人聞聽差人之言,連他老人家也不知在何處居住,不過是想理究情,捕風捉影,依仗胸中的才學,還不知道有這麼件事、無有這麼件事,故意的動怒,說:「好一個膽大的奴才!有意的頂嘴,不用本府跟了你拿去?再要歪纏,玩法不遵,立刻將你狗腿打折!」「是。」周成是久慣應役,攢裡頭露着比朱文透漏,想了想:「不好,劉羅鍋子難說話。再要問他,他就說玩法不遵,拉下去打。好,不容分說,拉下去把眼子打個一撮一撮的,還得去拿。俗語說得好,光棍不吃眼前虧。罷了,算我們倆的月令低,偏偏的叫着我們倆咧。少不得暫且去訪,且救一救我的眼子要緊。」想罷慌忙站起來,眼望朱文,講話說:「起來罷,我知道鐘自鳴家的住處。」朱文聽說,也就站起來。他們倆連頭也無從磕,翻身下堂,出衙而去,不表。
且說劉大人又辦了些別的公案,剛要退堂,忽見打下面走上一人,來到公案前,打了個千,說:「大人在上。今有屬下句容縣的知縣王守成,詳報人命一案,現有文書在此,請大人過目。」劉大人聞聽,吩咐:「拿上來我看。」這書辦答應,站起身來,吐津將文書套潤開,雙手高擎,遞與忠良。劉大人接過,留神觀看這清官座上留神看,文書上面寫得清:上寫「卑職句容縣,名字叫作王守成。因為人命一件事,卑職開清才敢上呈。小縣管,有個秀才本姓魯,名字叫作魯見名。家住縣西黃池鎮,這村中,有個土豪惡又凶。因賭錢,贏去秀才他的妻子,紋銀三百事下清。這惡棍,本是一個大財主,『黃信黑』三字是他名。誰知道,秀才之妻多節烈,佳人名叫焦素英。至死不肯失節志,懸樑自盡赴幽冥。留下絶命詩十首,令人觀瞧甚慘情。全都開列文書後,大人尊目驗分明。」劉大人看到這一句,錦繡胸中吃了一驚,腹中說:「女子竟會將詩作,可見得,文盛南方是真情。」大人沉吟多一會,復又留神驗分明。大人復又留神,後看焦氏留下的詩詞:
一首風雨淒淒淚暗傷,鶉衣不奈五更涼。
揮毫欲寫衷情事,提起心頭更斷腸。
二首風吹庭竹舞喧嘩,百轉憂愁只自家。
燈蕊不知成永訣,今宵猶結一枝花。
三首獨坐茅檐雜恨多,生辰無奈命如何。
世間多少裙釵女,偏我委屈受折磨。
四首人言薄命是紅顏,我比紅顏命亦難。
拴起青系巾一帕,給郎觀看淚痕斑。
五首是誰設此迷魂陣?籠絡兒夫暮至朝。
身倦囊空歸臥後,枕邊猶自呼麼麼。
六首焚香祈禱告蒼天,默佑兒夫惟早還。
菽水奉親書教子,妾歸黃土亦安然。
七首調和琴瑟兩相依,妾命如絲旦夕非。
猶有一條難解事,牀頭幼子守孤幃。
八首滄海桑田土變遷,人生百歲總歸泉。
寄言高堂多珍重,切莫悲哀損天年。
九首暗掩柴扉已自知,妾命就死亦如歸。
傷心更有呢喃燕,來往窗前各自飛。
十首為人豈不惜餘生?我惜餘生勢不行。
今日懸樑永別去,他年冥府訴離情。
劉大人看罷焦氏留下的十首絶命詩,不由得點頭讚歎,說:「真乃紅顏薄命!」
眾明公,劉大人將這件事,打摺子進京,啟奏乾隆老佛爺。
太上皇見了焦氏的詩詞,龍心大悅,說:「婦女之中,竟有這樣才深之女,可見得江寧府魚米之鄉,詩禮之地。」乾隆佛爺龍心復又思忖,說:「土豪黃信黑,實在可惱!」太上皇就在劉大人的本後,御筆親批:「土豪黃信黑,罰銀一萬兩,與焦氏修蓋烈女廟。將秀才魯見名的兩手,去其巴掌,與焦氏守廟焚香。」在位明公,有到過江寧的知道,而今焦氏的祠堂現在,此是後話不表。
單言劉大人,雖說打了個摺子進京,又辦了些別的公事,這才退堂,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