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吳松橋請李鶴汀吸煙,鶴汀說:「不吸了,我要走了。」金姐忙留客:「等先生回來了再走嘛。」鶴汀說:「你們先生倒是忙得很哪!」金姐說:「今天轉了五六個局了。李大少爺,真是怠慢你了。」松橋笑着說:「別說客氣話啦!」 賭賬結清,牌局散場,大家一起走出兆貴裡,拱手作別,各走各路。樸齋和小村一起走到寶善街悅來客棧門口,樸齋說:「我去一會兒就來,你先進去吧。」小村也不問他到哪裡去,獨自一個進了棧房。茶房開門點燈沏茶,小村自去鋪設煙盤過癮。吸了不到兩口,樸齋竟回來了。小村覺得奇怪,這才問他幹什麼去了。樸齋嘆了一口氣,就把昨夜在陸秀寶處梳攏開包,秀寶要他打戒指的情由仔仔細細地給小村說了一遍,並說:「我這會兒就是到棋盤街去看了看,見她房間裡正在擺酒、豁拳、唱曲子,熱閙得很。想來就是姓施的那個客人。」小村笑着說:「我看這裡面有文章。你想,昨夜是你在那裡給她梳攏,今天一早就又有了客人了,難道這個客人就在門口等着不成?也沒有那麼湊巧的呀?你上了她的當了,這個姓施的客人也上當了。你說對不?」
樸齋恍然大悟,從頭想起,越想越對,悔恨不迭。小村說:「這事兒就別提了,以後你甭去也就算了。我正要告訴你,我有了生意了,就在十六鋪朝南大生米行裡,明天就要搬過去。我去了,你一個人住在棧房裡,終究不是辦法。我看最好你還是先回去,托朋友找好了生意再說。要不就搬到你舅舅店裡去,倒也省點兒房飯錢。你說對不?」
樸齋沉思了半晌,嘆口氣說:「你的生意倒有了;我花了那麼多錢,還一點兒也沒有着落。」小村說:「你要在上海找生意,也是個難事兒。就是一年半載,也不一定找得着找不着。你自己先要拿定主意,別等過兩天錢用完了,叫你舅舅說一頓,可就沒意思了。」樸齋尋思着這話也不錯。
過了一會兒,樸齋忽然想起打牌的事兒來,又問:「你們碰和,一場輸贏有多大?」小村說:「要是牌不好,輸起來,二三百塊錢也不稀奇。」樸齋問:「你要是輸了,給他們錢嗎?」小村說:「輸了,怎麼好不給呢?」樸齋說:「你哪裡來的這麼多錢給他們?」小村說:「這你就不懂了。在上海灘上,只要名氣做得響,就有辦法。你看場面上的那幾個人,一個個好像都挺闊氣的,其實跟我也差不多,不過名氣響點兒。要是沒有名氣,怎麼好做生意呢?就算你有上萬的家當,也沒有用。你看吳松橋,還不是光棍兒一條?他不過稍微有點兒名氣,兩三千塊錢手裡調進調出,滿不在乎。儘管我比不上他,要是有什麼急用,匯劃莊裡去拿個四五百塊錢,也還拿得出來。」樸齋說:「匯劃莊裡去拿錢,早晚總要還的嘛。」小村說:「這就要自己會算計啦。生意裡周轉一下,遇上賺錢的買賣,有了進項,補湊補湊就還清了。」樸齋聽他說得天花亂墜,心裡還不十分明白,再想問,又怕被他笑話,只好沉思不語。等小村過足了煙癮,就收拾鋪床,各自睡覺了。
第十三回
單拆單單嫖明受侮 合上合合賭暗通謀
第二天一早,小村打疊起行李,叫茶房喊了一輛車子裝上,樸齋送到大門外,再三囑託:「有什麼生意,幫我吹噓吹噓。」小村滿口答應。樸齋目送小村去遠,這才自回 棧房。
吃過中午飯,正要去閒逛散悶,只見聚秀堂的外場手持陸秀寶的名片來請。樸齋賭氣,把昨夜那一個局的局錢給他帶回。外場哪裡敢接?樸齋隨手撂下,往外就走。外場只得收起,趕上樸齋,說些好話。樸齋只裝沒聽見,一徑去四馬路花雨樓頂上沏一壺茶,一個人坐著悶喝。喝了有四五開①,覺得也沒什麼意思,心想陸秀寶如此無情,倒不如還是去跟王阿二瞎混混的有趣。當即出了花雨樓,朝南過打狗橋,一直到法租界新街盡頭,找到了王阿二家門口,就走上樓去。
① 開──在茶館兒裡喝茶,茶博士過來沏一次水,叫「一開」。
進了房間裡一看,不料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樸齋躊躇了一下,正想退回,一轉身,看見王阿二躡手躡腳地在後面跟着,已經到了房門口了。樸齋故意彎腰瞧了一瞧說:「嘿,你是不是想來嚇我?」王阿二站定,拍掌大笑說:「我在隔壁郭姥姥家,看見你低着頭隻顧走,就知道你準是到我這裡來,就在你背後跟着。看你到了房間裡東張張,西望望,我都快要笑出聲兒來了呢!」
說話間,那個老婆子送上煙茶,見了樸齋,笑嘻嘻地說:「趙先生,恭喜你呀!」樸齋愕然,問:「我有什麼喜呀?」王阿二接嘴說:「你想瞞着我是不?想不到我全知道了。」樸齋問:「你知道什麼呀?」王阿二不答,卻轉臉對老婆子說:「你聽聽,是不是可氣?倒好像我要吃醋,瞞着我。」老婆子呵呵地笑着說:「趙先生,你明說好了。我們這裡不比堂子,你就是去開十個包,也跟我們沒關係。難道還怕我們二小姐去跟她們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