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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公道:「俺學生還有一個處置。」王爺道:「是個甚麼處置?」馬公道:「稟過元帥鄭爺,差下五十名夜不收,前去打探軍情。若是個國師得勝,報進營來,我們安排金鼓旗旛迎接。倘或不能取勝,多遣將軍,多發軍馬,助他一陣。再若是國師微弱,被妖道所擒,叫他作速的報上船來,我們絞動纜車,拽起鐵錨,扯滿風篷,順流而下,回到南京,再作一個道理。王老先兒,你意下何如?」王爺道:「此計悉憑元帥鄭爺裁處。」稟過三寶老爺,老爺說道:「所言者是。」即時差下五十名夜不收,前去打探消息。怎麼南朝的夜不收會到西洋打探軍務消息?原來三寶太監是個回回出身,他知道西番的話語,他麾下有一枝人馬,專一讀番書,專一講番語,故此有這一班夜不收,善能打探消息。
卻說這五十名夜不收離了寶船,望崖上奔着,國師老爺就早已看見了。原來西番俱是些沙漠地界,無山林叢雜,無岡嶺綿亙,五十名夜不收走得塵土迷天,故此老爺就曉得了。老爺心裡想道:「這五十個人多應是元帥不放心,差下來打聽我的消息。只是俺卻也要提防他。怎麼要提防他?我如今是個四大假相,前面羊角道士若是個妖邪草寇,便不打緊。若是哪一洞的神仙,或是哪一代的祖師,我少不得調動天兵,少不得現出我丈六長的真相,少不得這五十個人看破了我。看破了我不至緊,你也說道:『國師不是個和尚,是尊古佛。』我也說道:『國師不是個和尚,是尊古佛。』自古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卻就枉了我湧金門外托生的功果。又且前面有許多的國度,各國有許多的妖僧妖道,有許多的魑魅魍魎,張也挨我去,李也挨我去,我都去了,卻教這些下西洋的將官功績,從何得來?損人利己,豈是我出家人的勾當?故此我也要提防他一番。」好個國師,無量的妙用,把手望東一指,正東上吊將一位神將下來,朝着國師繞佛三匝,禮佛八拜,鳳盔銀鎧,金帶藍袍,手裡拿着一桿一千二百斤的降魔杵。國師起頭看時,原來是個護法韋馱尊者。長老道:「相煩尊神,把貧僧的四大色身重疊圍護,不可泄漏天機。」韋馱道:「謹遵佛爺牒旨。」國師又把手望西一指,正西上祥雲繚繞,瑞氣盤旋,一朵白雲落在草坡之下。長老起頭一看,只見一位尊神:
頭戴槍風一字巾,四明鶴氅越精神。
五花鸞帶腰間繫,珠履凌波海外人。
長老道:「尊仙高姓大號?」那仙家拜伏在地,說道:「在下不足是個白雲道長。」長老道:「相煩尊仙,可將白雲八百片遮住我南軍耳目,不可泄漏天機。」白雲道長說道:「謹依佛旨。」須臾之間,烏雲陡暗,黑霧漫天,坐營坐船的軍士還不至緊,所有打聽的五十名夜不收,囁囁嚅嚅,都說道:「好古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適纔明晃晃的青天白日,一會兒就是這等烏雲蔽日,黑霧遮天。只怕還有大雨來,雨來卻耍了我們沒腳手的,不免到這個山凹底下躲一躲兒。」
卻說金碧峰長老一步步的望草地下來。羊角道德真君早已看見沿海岸走着一個僧家,頭長耳大,面闊口方,一手托着一個鉢盂,一手拖着一根禪杖,隻身獨自大搖大擺而來。羊角仙人心裡想道:「來的就是南朝甚麼金碧峰和尚了。只一件,若是甚麼金碧峰,他是南朝朱皇帝親下龍床,四跪八拜,拜為護國國師,他豈不領兵統卒?他豈不擂鼓搖旗?這還不是他。」一會兒又想道:「我這西洋卻沒有個和尚,想必就是他。也罷,是與不是,待我叫他一聲,看是何如。」高叫道:「來者莫非是南朝金碧峰長老么?」原來三教中惟有佛門最善,長老低聲答應道:「貧僧便是。」羊角仙人看見金碧峰這等鄙萎,心裡想道:「過耳之言,深不足信。姜金定就說得南朝金碧峰海闊的神通,天大的名望,原來是這等一個懦夫。擒這等一個懦夫,如幾上肉,籠中鷄,何難之有!」叫一聲:「無底洞,你與我拿過那個和尚來。」
無底洞寫供狀的餿酸陳氣才沒處發泄,聽知叫他拿過和尚來,他便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掣起那一桿火尖槍,飛過來直取金碧峰長老。長老看見他的飛槍戳到自家身上來,說道:「善哉,善哉!貧僧是個出家人,怎禁得這一槍哩!」那佛爺爺的妙用,把個指頭兒略節的指一指,那無底洞兩隻腳就如釘釘了的一般,那無底洞一桿槍就像泥團兒塑的一般。無底洞分明要走,腳兒難抬;分明要廝殺,槍又不得起。只得口口聲聲吆喝道:「師父救弟子哩!」就叫出三丈長的金身來,就叫出三個頭,四個臂來,就叫出硃砂染的頭髮、藍靛涂的臉皮來。長老看了,笑一笑說道:「好說道你是個人,你又不像個人;好說道你是個神,你又不像個神;好說道你是個鬼,你又不像個鬼。」全不在長老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