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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怕為雨為雲飛去了,念奴嬌,與子偕老。大家道:「白頭偕老,金大人已經面許了,彩雲你須記着。」彩雲背着臉,不理他們。雯青笑念道:「化作彩雲飛。」次芳笑道:「老前輩不放心,只要把一條軟麻繩,牢牢結住裙帶兒,怕她飛到哪兒去!」彩雲瞅了一眼。雯青道:「該山芝、效亭各飲一杯。」效亭道:「又捱到我接令。」他說的是:
他海天秋月雲端掛,歸國遙,日月其邁。
勝芝道:「你怎麼說到海外去了?不怕海風吹壞了人,金大人要心痛的呢!」山芝道:「勝翁你不知道雯翁通達洋務,安知將來不奉使出洋呢?這正是佳讖。」大家催着效亭飛觴,效亭道:「唐詩上『彩雲』兩字連的,真說完了!」低頭想了半天,忽然道:「有了,碧簫曲盡彩雲動。」雯青暗數,知道又臨到自己了,便不等效亭說完,就執杯在手道:「我念一句收令吧!」
就一面喝酒,一面念道:
美夫妻圖畫在碧雲高,最高樓,風雨瀟瀟。就念飛觴道:「彩雲易散玻璃薄。」應當次芳、勝芝各一杯。次芳道:「這句氣象蕭颯,做收令不好,況且勝翁也沒說過,請勝翁收令吧!」勝芝道:「我荒疏久了,饒恕了吧!」山芝道:
「快別客氣,說了好收令。」勝芝不得已,想一想念道:
雨跡雲蹤才一轉,玉堂春,言笑晏晏。
又說飛觴,「橋上衣多抱彩雲」。於是合席公飲了一杯。雯青道:「我們酒也夠了,山翁賞飯吧!」次芳在身上摸出一隻十二成金的打簧表,按了一按,卻鐺鐺的敲了十下,道:「可不是,該送狀元歸第了,快叫開船回去,耽誤了吉日良時,不是耍處。」彩雲帶嗔帶笑地指着次芳道:「我看匡老,只有你一張嘴能說會道,我就包在你身上,叫金大人今晚到我家裡來,不來時便問你!」次芳說:「這個我敢包,不但包他來,還要包你去。」彩雲道:「包我到哪裡去?」次芳道:「包你到圓嶠巷金府上去。」彩雲啐了一口。大家說說笑笑,飯也吃完,船也到了閶門太子碼頭了,各妓就紛紛散去。效亭、勝芝先上岸回家去了。彩雲轎子也來,那大姐就扶着彩雲走上船頭。彩雲忽回頭叫聲:「金大人,你來,我有話給你說。」雯青走出來道:「什麼話?」彩雲望着雯青,頓了一頓,笑道:「不要說了,到家裡去告訴你吧!」說著,就上轎走了。次芳道:「這小妮子聲價自高,今日見了老前輩,就看她一種痴情,十分流露,倒不要辜負了她。」雯青微笑,就謝了山芝,也自上岸。你想:雯青、彩雲今日相遇的情形,這晚哪有不去相訪的理呢!既去訪了,彩雲哪有不留宿的理呢!紅珠帳底,絮語三生;水玉簾前,相逢一笑。韋郎未老,淒迷玉簫之聲;杜牧重來,綢繆紫雲之夢。雙心一抹,盒誓釵盟,不消細表。
卻說匡次芳當日薦了彩雲,見雯青十分留戀,料定當晚雯青決不能放過的。到了次日清早,一人趕到大郎橋巷,進後門來。相幫要喊客來,次芳連連搖手,自己放輕腳步,走上扶梯,推門進去,卻見中間大炕床上躺着個大姐,正在披衣坐起,看見次芳,就低聲叫:「匡老爺,來得怎早!」次芳連忙道:「你休要聲張,我問你句話,金大人在這裡不在?」那大姐就挪嘴兒,對著裡間笑道:「正做好夢哩!」次芳就在靠窗一張書桌邊坐下。那大姐起來,替次芳去倒茶。次芳瞥眼看見桌上一張桃花色詩箋,恭恭楷楷,寫着四首七律詩道:
山色花光映畫船,白公堤下草芊芊。
萬家燈火吹簫路,五夜星辰賭酒天。
鳳脛燒殘春似夢,駝鈎高卷月無煙。
微波渺渺塵生襪,四百橋邊採石蓮。
吳娘似水艷無曹,貌比紅兒藝薛濤。
燒燭夜攤金葉格,定春春擁紫檀槽。
蠅頭試筆蠻箋膩,鹿爪拈花羯鼓高。
忽憶燈前十年事,煙台夢影浪痕淘。
胡麻手種葛鴉兒,紅豆重生認故枝。
四月橫塘聞杜宇,五湖曉網薦西施。
靈簫辜負前生約,紫玉依稀入夢時。
只有傷心說不得,憑欄吹斷碧參差。
龍頭劈浪鳳簫哀,展盡芙蓉向月開。
細雨銀荷中婦鏡,東風銅雀小喬台。
青衫痕漬隔年淚,絳蠟心留未死灰。
腸斷江南歌子夜,白鳧飛去又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