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話說彩雲扶着個大姐走上船來,次芳暗叫大家不許開口,看她走到誰邊。彩雲的大姐正要問那位叫的,只說得半句,被彩雲啐了一口:「蠢貨!誰要你搜根問底?」說著,就撇了大姐,含笑地捱到雯青身邊一張美人椅上並肩坐下。大家嘩然大笑起來。山芝道:「奇了,好像是預先約定似的!」勝芝笑道:「不差,多管是前生的舊約。」次芳就笑着朗吟道:「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雯青本是花月總持、風流教主,風言俏語,從不讓人,不道這回見了彩雲,卻心上萬馬千猿,又驚又喜。聽了勝芝說是前生的舊約,這句話更觸着心事,任人嘲笑,只是一句話掙不出。就是彩雲自己,也不解何故,踏上船來,不問情由,就一直往雯青身邊。如今被人說破,倒不好意思起來,只顧低頭弄手帕兒。雯青無精打采地搭訕着,向山芝道:「我們好開船了。」山芝就吩咐一面開船,一面在中艙擺起酒席來。眾人見中艙忙着調排桌椅,就一擁都到頭艙去了,有爬着欄杆上看往來船隻的,有咬着耳朵說私語的。雯青也想立起來走出去,卻被彩雲輕輕一拉,一扭身就往房艙裡床沿上坐著。雯青不知不覺,也跟了進去。兩人並坐在床沿上,相偎相倚,好像有無數體己話要說,只是我對著你、你對著我地痴笑。歇了半天,雯青就兜頭問一句道:「你知道我是誰麼?」彩雲怔了一怔道:「我很認得你,只是想不起你姓名來。」雯青就細細告訴了她一遍。彩雲想一想,說:「我媽認得金大人。」雯青道:「你今年多少年紀了?」彩雲道:「我今年十五歲。」雯青臉上獃了半晌,卻順手拉了彩雲的手,耳鬢廝磨地端相的不了,不知不覺兩股熱淚,從眼眶中直滾下來,口裡念道:「當時只道渾閒事,過後思量總可憐。」彩雲看著,暗暗吃驚,止不住就拿着帕子替他拭淚,說道:「你怎的沒來由哭起來。口雖如此說,卻自己也一陣透骨心酸,几乎也哭出來。雯青對著彩雲,只是上下打量,低低念道:“愁到天地翻,相看不相識。」一面道:「彩雲,我心裡只是可憐你,你知道麼?」彩雲摸不着頭腦,卻趁勢就靠在雯青身上道:「你只管傷心做什麼?回來等客散了,肯到我那裡去坐坐麼?我還有許多話要問你呢!」雯青點頭。只聽外面次芳喊道:「請坐吧,講話的日子多着哩!」雯青、彩雲只好走出來,見席已擺好,山芝正拿着酒壺斟酒,讓效亭坐首座。效亭不肯,正與勝芝推讓。後來大家公論,效亭是寓公,仍讓他坐了,勝芝坐二座,雯青坐三座,次芳挨雯青坐下,山芝坐了主席。大家叫的局,也各歸各座。彩雲自然在雯青背後坐了。
正是釧動釵飛,花香鳥語,曲翻白紵,酒捲回波,其時船已搖到了白公堤下、真娘墓前一帶柳蔭下泊着。一輪胭脂般的落日,已慢慢地沉下虎邱山下去了。船上五彩絹燈一齊點起,照得滿船如不夜城一般。大家搳拳猜謎,正閙得高興,次芳道:「今日這會,專為男女兩狀元作合,我倒想個新鮮酒令,好多吃兩杯喜酒。」大家問是何令?次芳指着彩雲道:「就藉著女狀元的芳名,叫做彩雲令。用《還魂記》曲文起句,第二句用曲牌名,第三句用《詩經》,依首句押韻。韻不合者罰三杯。佳妙者各賀一杯。再用唐詩一句,有彩雲兩字相連的飛觴,照座順數,到「彩雲」二字各飲一杯,雲字接令。」大家聽畢道:「好新鮮雅緻的令兒!只是煩難些。」彩雲道:「誰要你們稱名道姓的作弄人。」次芳道:「你別管,酒令如軍令,違者先罰!」彩雲笑了笑,就低頭不語了。次芳道:「我先說一個吧!」念道:
甚蟾宮貴客傍雯霄,集賢賓,河上乎逍遙。大都都嘩然道好。效亭道:「應時對景,我們各賀一杯,你再說飛觴吧!」次芳道:「彩雲簫史駐。」順着數去,恰是雯青、效亭各一杯。次芳先斟雯青一杯道:「請簫史飲個成雙杯兒、添些氣力,省得騎着龍背,跌下半天來。」雯青正要舉杯,卻被彩雲劈手奪過去道:你倒高興喝,我偏不許你喝!”次芳笑道:「嗄,一會兒就怎地肉麻!」效亭道:「別閙,人家要接令哩!」一面就念道:
迤逗的彩雲偏,相見歡,君子萬年。
大家道:「吉祥艷麗,預卜狀元郎夫榮妻貴,該賀該賀!」效亭道:「快喝賀酒,我要飛觴哩!」接着就念句「學吹鳳簫乘彩雲」。「彩」寫數到雯青,「雲」字次芳。次芳道:「賀酒還沒全喝,倒要喝令酒了。」大家照喝了。次芳道:「作法自斃,這回可江郎才盡了!」彩雲道:「做不出,快罰酒!」次芳聳肩道:「好了,有了,你們聽聽,稍頓一頓,人家就要罰酒,險呀!」雯青笑道:
「你說呢!」次芳念道:
昨夜天香雲外,謁金門,鸞聲噦噦。
飛觴是「斷續彩雲生」。效亭一杯,雯青一杯,接令。山芝道:「次芳這句話,是明明祝頌雯翁起服進京陞官的預兆,快再飲賀酒一杯!」雯青道:「回回硬派我喝酒,這不是作弄人嗎?」彩雲低聲道:「我替你喝了吧!」說著,舉杯一飲而盡,大家拍掌叫好。雯青道:「你們是玩呢,還是行令?」就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