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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爺在路上想起離家當年之事,叫姜玉離河西務五六里打店。姜小爺頭前先下打店去了,眾人隨後行走。至日色西斜,離河西務六里之遙,大路上村莊有一個大店,請三大人入店歇息歇息。廣太用完了晚飯,吩咐姜玉找一身破衣服,自己明天訪兄長張廣聚,看他有手足情義無有。
一夜無話。次日,三爺改扮,叫姜玉附耳,如此如此,自己穿一身破爛衣服,帶著有二百銅錢,直奔河西務去。方一進西村口,只見村中就不似先前樣式了,也有倒塌的房屋,也有新蓋起來的。正是: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半凋零。
人俱不認識了,真是:狐眠敗,兔走荒郊,儘是當年歌舞之地;露冷黃花,煙迷碧草,無非舊日征戰之場。榮辱何常,強弱安在?令人所思,好不灰心!迷則苦海如樂境,如水凝冰;悟則樂境如苦海,如冰水。世事如潭中之雲影,月下之簫聲,風中之柳態,草際之煙光,半真半幻。是君子,對青天而懼,聞雷閃而不驚,遇平地而恐,涉風波而不畏。
閒言少敘。單表三爺順着大街望東而走,方到十字街,只見路東有一個茶館,南邊路東大門,北邊有天棚。自北邊來了一個挑青草之人,廣太細瞧,是他二哥張廣財。三爺心中一楞,暗想:「我自離家八九年的光景,家內也不知是如何的景況。」
書中再言,自廣太走後,他母親也是常問廣聚,大惡賊在老太太的跟前說:「我託人上北京城去找。”又說:「託人去在天津去找。」一天天的支日子,花費了些銀錢。逢年過節,老太太時常想念,不過是兒行千里母擔懮。
後來過了有一年之久,張廣聚就起了謀奪家產之心,年節算帳以來,他在家中說:「賠了無數成本。」又過了一年,他說:「老太太,這事真不好辦,我給你老人家與二兄弟五百兩銀子,別跟着我受罪啦,死活我一個人抵帳。此時把家產盡絶,也不夠人家的。」
老太太與二爺搬家,在村北後買了草房三間,甚是整齊。
無奈,二爺帶著自己之妻,搬在背后街,度這寒苦光陰。一年之後,所有的家中余資,俱皆用完,一貧如洗。雖有二奶奶娘家,也是平常,父母死去,兄嫂雖說周濟,也不濟於事。到了臘月天,瑞雪紛紛,天寒地冷,屋內四壁皆空,一無所有。
老太太說:「廣財,你去到你大哥那裡,望他要幾十弔錢、幾十斤面、幾鬥米來,就說是老身我說的。」二爺一聽,也就出離了門首,直奔廣聚糧店。見張廣聚在那裡坐著,身穿青布皮襖,藍綢皮馬褂,緞棉鞋,口中叼着長桿煙袋,一見廣財進來,心中甚是不願意,說:「你作什麼來了?」二爺說:「我來是奉老太太之命,來叫你送幾十兩銀子、幾十斤面、幾十斤米。」說著,眼淚汪汪,冷的渾身抖戰。
張廣聚說:「你把老太太的錢都花了,你今天又來找我來了?這買賣是別人家的,我是給人家僱工,我家裡還有人口哪!一月間,我能掙多少錢?你還時常找我作什麼?今天你來了,我也不能空使你去,我給你二百錢吧,從此不許找我!」說著,叫徒弟拿二百錢,遞給廣財。廣財將錢拋于就地。張廣聚說:“好,你從此不許上門!自己要秉心胸,立志氣,發財致富,就對得起哥哥。」
張廣財氣沖衝回家,一見老太太放聲痛哭,與老太太細說此事,母子二人甚是悲慘。此時老太太已知廣太那年八月節由家中走的事,想:「到如今,信息不通,不知生死存亡。」想到廣太這裡,不由放聲痛哭。正悲慘之際,只聽院中嚷道說:「老太太不要着急,我來也!」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于家圍四莊主見色起意 河西務大英雄入都逢凶
詩曰:春郊一望碧迢迢,幾日前頭女伴邀。
山似濃妝花欲笑,叫人焉得不魂銷。
外面說話的是張廣太的大拜兄李貴、二拜兄鄒忠。哥倆今天在酒館中吃酒,吃得高興,外邊下起一天大雪,弟兄會完酒帳,出離酒館。但見彤雲密佈,寒風陣陣,瑞雪霏霏,天地一色。二人走至北后街,見柴扉半掩,鷄犬無聲,只聽得裡面哭聲震耳。
李貴說:「老弟,這是誰家的人?為什麼大雪天哭,是何緣故?”鄒忠說:「兄長,你不知道啊?這是咱們拜弟張廣太的二哥搬在這裡住。」又把張廣聚謀奪家產用意、分出張廣財來之事說了一遍,“咱們哥倆進去瞧瞧,就勢再問問三弟的事情。」
二人進了上房,給老太太行禮問好,又問了幾句張廣太走後的事,然後說:「二弟,你不會告他去?」廣財說:「我怕見官。家也分了,買賣是賠了,告他也無名。我打算要做個小買賣,又沒有本錢。」李貴、鄒忠說:「我們哥倆給你本錢三百弔,足夠你作小買賣用的了。」說罷,拿出錢票子來,交給廣財,二人告辭去了。二爺買了幾件棉衣服,再一過年,想作小本經營,自己把錢也用完了。過了新年,李貴、鄒忠二人來拜年,還時常周濟,送錢、送米、送衣服。
今年時逢秋景,日月實在難過,朋友親戚雖則周濟,自己也不能去找了。今天清晨起來,先去打一挑青草,在街上去賣了錢好用飯,家內老太太與二奶奶還等他哪。天有巳正,方到十字街,正遇廣太。此時廣太可認識他二哥,他兄長不認得廣太,這是為何?廣太離家之時,年才十六歲,還是學生哪,身材未長成了,麵皮也白;此時年歲也大了,身材也高了,模樣也改了,就不似先前的樣子了,故此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