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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着世良道:「我去年原說他,隨你折本趁錢,總歸到做財主了才祝如今折本折出上萬銀子來,可是折出來的財主麼?我又說他不要費一毫氣力,受一毫辛苦,現現成成做個安逸財主。如今別人替他走過千山萬水,趁了銀子送上門來,可是個安逸財主麼?」階下立着數百人,齊聲喝采道:「好相法,真是神仙!莫說秦兄該下跪,連我們都要拜服了。」楊百萬又仰天笑了一頓,對世良道:「這主錢財,你要辭也辭不得。不是我得罪他講,他若不發這片好心,做這樁好事,莫說三萬,就是三十萬也依舊會去的。
我如今替你酌處,一個出了本錢,一個費了心力,對半均分,再沒得說。世芳道:」既蒙老員外分付,不敢不遵。只是這項本錢,原是他借老員外的,利錢自然該在公帳裡除,難道教他獨認不成?「楊百萬道:」也說得是。「就叫家人把利錢一算,連本結個總帳,共該一千三百兩,世芳要一總除還,世良不肯道:」你只受得二百兩,其餘的你不曾見面,難道強盜劫去的、枴子拐去的也要你認不成?「楊百萬道:」一發說得是。
“就依世良,只算二百兩的本利。世芳教人發了幾箱綢緞,替他交明白了。楊百萬又替他把船上貨物對半分開,世良的發了上岸,世芳的留在舟中。當晚楊百萬大排筵席,做戲相待,一來旌獎他二人尚義,二來誇示自家的相法不差。
世芳第二日別了世良,將一半貨物裝載回去。走到自家門前,只見兩扇大門忽然粉碎,竟像刀斫斧砍的一般。走進去問妻子,妻子睡在床上叫苦連天,問他甚麼緣故?妻子道:「自從你去之後,夜間有上百強盜打進門來,說你有幾萬銀子到家,將我捆了,教拿銀子買命。我說銀子貨物都是丈夫帶出去了,他只不信,直把我吊到天明方纔散去。
如今渾身紫脹,命在須臾。」世芳聽了,嘆口氣道:「楊百萬活神仙也!他說我若不起這點好心,銀子終久要去,如今一發驗了。若不是我裝去還他,放在家中,少不得都被強盜劫去。這等看起來,我落得做了一個好人,還拾到一半貨物。」妻子道:「如今有了這些東西,鄉間斷然住不得了,趁早進城去。」世芳道:「楊百萬原教我幫着個財主,沾他些時運。我如今看來,以前的時運分明是世良兄弟的了。我何不搬進城去,依傍着他,莫說再趁大錢,就是保得住這些身家,也勾得緊了。」就把傢伙什物連妻子一齊搬下貨船,依舊載到城中,與世良合買一所廳房同祝結契的朋友做了合產的兄弟,況且面貌又不差,不認得的竟說是同胞手足。
一日世良與世芳商議道:「這些綢緞在本處變賣沒有甚麼利錢,你何不同了飄洋的客人到番裡去走走,趁着好時運,或者飄得着也不可知。」世芳道:「我也正有此意。」就把妻子托與世良照管,將兩家分開的貨物依舊合將攏來,世芳載去飄洋不提。
卻說南海到了一個新知縣,是個貢士出身,由府幕升來的。
到任不多時,就差人訪問:「這邊有個百姓,叫做秦世良,請來相會。」差人問到世良家裡,世良道:「我與他並無相識,天下同名同姓的多,決不是我。」差人道:「是不是也要進去見見。」就把世良扯到縣中,傳梆進去。
知縣請進私衙,教世良在書房坐了一會。只見簾裡有人張了一張,走將進去,知縣才出來相見。世良要跪,知縣不肯,竟與他分庭抗禮,對面送坐。
把世良的家世問了一遍,就道:「本縣聞得台兄是個儒雅之士,又且素行可嘉,所以請來相會。以後不要拘官民之禮,地方的利弊常來賜教,就是人有甚麼分上相央,只要順理,本縣也肯用情,不必過于廉介。」世良謝了出去,思量道:「我與他無一面之交,又沒有人舉薦,這是那裡說起,難道是我前世的父親不成?」隔了幾時,又請進去吃酒,一日好似一日。
地方上人見知縣禮貌他,那個不趨奉,有事就來相央。替他進個徽號,叫做「白衣鄉紳」。壞法的錢他也不趁,順禮的事他也不辭,不上一年,受了知縣五六千金之惠。
一日進去吃酒,談到綢繆之處,世良問道:「治民與老爺前世無交,今生不熟,不知老爺為甚麼緣故一到就問及治民,如今天高地厚之恩再施不厭,求老爺說個明白,好待治民放心。」
知縣道:「這個緣故論禮是不該說破的,我見兄是盛德之人,且又相知到此,料想決不替我張揚,所以不妨直告。我前任原是湖廣襄陽府的經歷,只因解糧進京,轉來失了回批,軍門把我監禁在獄。我着個老仆進京幹部文來知會,老仆因我是個窮官,沒有銀子料理,與兄路上同行,見兄有三百兩銀子帶在身邊,他只因救主心堅,就做了樁不良之事,把兄的銀子拐進京去,替我幹了部文下來,我才能夠復還原職。我初意原要設處這項銀子,差人送來奉還的,不想機緣湊巧,我就升了這邊的知縣,所以一到就請兄相會。
又怕別人來冒認,所以留在書房,教老仆在簾裡識認,認得是了,我才出來相會。後來用些小情,不過是補還前債的意思,沒有甚麼他心。」說完了,就叫老仆出來,磕頭謝罪。
世良扶起道:「這等你是個義士了,可敬可敬。」世良別了知縣出去,絶口不提,自此以後往來愈加稠密。
卻說世芳開船之後,遇了順風,不上一月,飄到朝鮮。一般也像中國,有行家招接上岸,替他尋人發賣。
一日聞得公主府中要買綢緞,行家領世芳送貨上門,請駙馬出來驗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