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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嘴頭子淮河也似的,說要尋死,我把他鎖了,方纔略軟了些。”吉士道:「拿姦是假,吃醋是真,只是老姐丈還要格外寬恕些纔好。」岱雲道:「你不懂得,假如老施的妹子是你小老婆,你家奶奶也這樣吃醋,你難道不要生氣麼?」吉士便不做聲,延年飛紅着臉。邦臣見二位沒趣,忙拿話岔開,再三勸酒,說道:「晚生預備着兩名唱曲女子伺候,蘇大爺、烏少爺不知可能賞臉?」岱雲道:「既有唱的,何不早些叫來。」邦臣即忙喚出,一個阿巧、一個玉兒,都不過十二三年紀,還未梳櫳。列了席前,插燭的拜了兩拜。岱雲即摟過阿巧,坐在腿上,說道:「好孩子,你是那一幫,記得多少曲子?快撿心愛的唱一個來,你小爺就吃一大杯。」阿巧道:「小的是城內大塘街居住,還沒有上幫。
少爺吃了酒,小的纔唱。」因雙手捧上一大杯。岱雲真個幹了。玉兒琵琶,中黃鼓板,邦臣打着洋琴,阿巧按理絃索,低低的唱道:兩個冤家,一般兒風流瀟灑,奴愛着你,又戀着他。
想昨家幽期,暗訂在西軒下,一個偷情,一個巡拐。
柑着了,奴實難回話。吃一杯品字茶,嬲字生花,介字抽斜,兩冤家依奴和了罷!
唱畢,岱雲道:「絶妙,妙絶!但是隻許你愛我,不許愛你蘇大爺。」吉士笑了一笑。邦臣叫玉兒勸蘇大爺的酒,玉兒也遞上一大杯,自己鼓板,阿巧三弦,邦臣吹笛,唱了一隻《醉扶歸》的南曲。端的詞出佳人,魂銷座客。
吉士也幹了。
眾人都說唱得好,岱雲道:「我不明白曲子,不喜歡玉兒。」
因抱著阿巧,肉麻說道:「我只守着你罷。」阿巧道:「少爺請尊重些,旁觀不雅。」岱雲道:「我怕那個旁觀?」因與他三四五六的豁起拳來。
岱雲輸了七八杯,酒已酣足,摸手摸腳的,弄得阿巧無可躲閃。施延年道:「老烏這等愛他,何不娶他作妾,帶我們吃杯媒人酒兒?」岱雲道:「我也有此心,只要等這不賢之婦尋了死,纔可稱心適意。」延年道:「假如你少奶奶真個尋了死,溫姨丈就沒有話說麼?」岱雲道:「我怕他怎麼的?他一個敗落鹽商,敢來尋我現任少爺的事?好不好一條鏈子鎖來,還要辦他串通親戚侵吞稅餉呢。」延年聽他說話鑽心,急問道:「串通那一個親戚?」岱雲道:「小施,你不要裝痴作聾,你家該繳的餉銀償完了麼?」延年道:「償也不關你事!」岱雲大怒道:「我爹爹現為盈庫大使,怎說不關我事?你靠着誰的勢,這等放肆!我明日就辦你,不辦不是人養的!」延年道:「我怕你這種未入流的少爺,也不姓施!」吉士見不是話,便喝住延年,忙勸岱雲道:「老姐丈不須動氣,時嘯齋請我們吃酒,不過是追歡取樂,我們在這裡爭閙,就是難為主人了。
看我薄面,省一句話也好。」岱雲道:「你是個忠厚人,我不尋你,你也不要幫着你那丫頭小舅子。」延年介面道:「誰是丫頭小舅子?你纔是赫廣大的丫頭小舅子呢!」岱雲越發大怒道:「我就與你比一比,那個小舅子勢大!」吉士與眾人再三勸慰,岱雲也不終席,忿忿而回。
吉士也要回去,時邦臣懺門輓畝,只得依舊坐下。吉士道:「施大哥也不要生氣,也不必着忙。他就認真辦起來,橫豎不過幾千銀子,我去繳還了他,他就拿不着訛頭了。」時邦臣道:「大爺說得是。
這小烏再不曉得變到這樣!莫說他令尊是五日京兆,就是實授了這八九品的官,擱得住什麼風吹草動?
災丹雖好,須要綠葉扶持,怎好這等得罪親友!施舅爺不要理他。」延年道:「他走進門來,這目中無人的樣子,是大家看見的,我何嘗去尋他?他為了自己老婆,又牽上我來,叫人怎按捺得住?」竹理黃道:「原說這人不終相與的,施舅爺有大爺作主,怕他怎的?我們暢飲幾杯!」吉士依然放量飲酒,兩個唱的慇勤相勸,吉士每人賞了三兩銀子,然後同延年辭謝起身。
到了門首,又囑咐延年:「不必慮他,諸事有我。」延年致謝回去。
吉士一直至廳中下轎,走進中門,早有許多仆婦、丫頭擁上。兩個接了氈包,兩個打了提燈,兩個拿了手照,望西院而來。小霞接住問道:「今日面上沒有酒意,倒像有什麼心思的樣兒。”吉士便將岱雲槽蹋素馨的話告訴一番。
小霞道:「當初原是我姨丈誤對此親,只可惜我素馨姐姐,何等才貌,誤適匪人。」吉士又道:「岱雲還要辦你哥哥的未完稅餉,我也擔承了。」小霞道:“也不要你擔承。當初我爹爹並非吞吃餉銀,活活的被海關逼死。
我哥哥少不更事,又受了屈棒。奈彼時家徒四壁,無處伸冤,只得歇了。此仇此冤,時刻在心!他不辦也罷了,若果然辦我哥哥,我勸你這幾千銀子不要瞎丟了。」
吉士道:「這是怎說?」小霞道:「我哥哥雖則無能,也還硬朗。我卻還懂得一點人事,這不共戴天之仇,如何饒得他過?
有了幾千銀子,我若不扳倒關部、斷送烏家,我施字倒寫與他看!」吉士笑道:「我又遇著一個女英雄了。你哥哥做硬漢,惹起許多閒話來,你何苦學着他呢?」小霞道:“我哥哥是鹵莽之人,我須還有三分主意。現在督撫與關部不和;況且督撫就回護關部,還有聖人在上。
這幾千銀子,難道盤纏不到京師麼?
我也再不肯出乖露醜,只須作下呈詞,叫哥哥告去。他原是失過風的人,也不過再嘗嘗板子的滋味,想來未必有什麼死罪。
我的好大爺,你就依了我罷。”說畢,那粉腮上早淌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