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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看見,打了兩下受罪鬼,說道:「如今這時候,還有你換套穿衣的麼?」仔細鬼忽一陣心疼,不能動止。你道為何?他見芝麻落在桌上已是主人之物,不想又被齷齪鬼設計吃了,所以心疼起來,齷齪鬼見他心疼,心上有些明白,只得作謝去了。這仔細鬼疼了一會,轉過氣來,恨道:「他何嘗是商量計策來?分明是故來討擾我。不免明日也到他家去商議,怕他不還我席麼?」於是連夜飯都不吃了,等到天明,竟往齷齪鬼家去。
這正是:
齷齪鬼摳齷齪鬼,仔細人尋仔細人。
到了齷齪鬼門首,搖響門環,只見齷齪鬼在門縫裡張望。仔細鬼道:「是我來了,不必偷視。」齷齪鬼開了門,道:「原來是老弟,我只當是吃生米的哩。」仔細鬼:「你老弟從來不吃生米。」齷齪鬼便接着口氣道:「想是老弟已吃了熟飯了。」因對家人說:「你二爺吃了飯了,不必收拾,止看茶來罷。」仔細鬼暗道:「又受了他的局套了。」只得坐下吃了一盅寡茶,說道:「老兄昨日所言之事,我想此事還與急賴鬼商量,他還有些急智。」齷齪鬼道:「你提起他來,他去年借了我二斗三升一勺糧食,止還的貳鬥三升,竟欠我一勺未還。我為朋友面上不好計較,你說他可成人麼?」仔細鬼道:「可不是怎的,他問我借了二錢三分四厘銀子,還短了一毫。我交他寫下文約,現在我家存的,至今不好去逼他。我們如今做了大量君子,擱過一邊,且與他商量這事可也。」齷齪鬼道:「你說的是。」於是攜了仔細鬼的手,出了門,同到急賴鬼家來。只見門前圍着許多人,都是向他討債的。急賴鬼掛出一面牌,上寫着:「明日準還。」那些人益發不依,嚷個不了。齷齪鬼道:「他既明日唯還,也就罷了,你們為甚還這等的亂嚷?」那些人道:「二位不知,他這個明日是活明日,不是死明日,所以難憑。」仔細鬼道:「總是一個明日,如何又分死活?」那些人道:「大凡有行止的,是個死明日。無行止的,是個活明日,就如夜明珠一般,千年萬載常明起來,那裡有個底正?」齷齪鬼道:「原來如此,但如今列位們嚷也無益,索性等他到明日,看他如何?」那些人見說的有理,也只得去了。
他二人方纔進來,見急賴鬼在那裡砌牆。仔細鬼道:「外邊有許多人叫罵,你還這等安心砌牆?」急賴鬼道:「二位有所不知,我于今見西牆倒壞,我拆東牆補西牆裡,豈是有奈何的麼?二位兄長到此何干?」齷齪鬼道:「如今有天大的一宗事情,特得來求教。」如此如此說了一遍。急賴鬼道:「我當是甚麼大事。
若這宗事,有何難處?只須寫一封《嚇蠻書》去嚇他,他自然不敢來了。」仔細鬼道:「怎麼叫做《嚇蠻書》?」急賴鬼道:「兄不知麼?是當日外國與唐天子邦下,將一封書來,寫的是他那外國的字型滿朝文武官員都認不得。明皇召將李青蓮來。那李青蓮吃的酷酊大醉,將來書看了,就用他外國的字型寫了一封回書。
明皇教楊貴妃捧硯,高力士脫靴,他拿起筆來一揮而就,寫成一封《嚇蠻書》竟將那外國嚇的服了。如今也只寫封書去嚇罷了。」仔細鬼道:「此計大妙,正是紙上談兵。只是叫誰來呢?」急賴鬼:“我已打算下了,我這邊八蠟廟中有個教學的先生,文才最高。
他做的詩詞歌賦,再沒人比得過他。那一年歲當大比,題目是風、花、雪、月絶句四首,他不假思索,拿起筆來就做成了。我還記的,試念與老兄。那詠風的詩是:
一股衝天百尺長,黃沙吹起鬥難量。
任他鎮宅千斤石,刮到空中打塌房。
詠花的詩是:
一枝才謝一技開,誰替東君費剪裁。
花匠想從花裡住,不然那討許多來。
詠雪的詩是:
輕如柳絮快如梭,可耳盈頭滿面探。
想是玉皇請賓客,廚房連夜褪天鵝。
那詠月的詩益發妙絶:
寶鏡新磨不罩紗,嫦娥端的會當家。
只恐世上燈油少,夜夜高懸不怕他。”
齷齪鬼聽了,道:「真個做的好,只是『不怕他』三字有些不明白。」急賴鬼道:“這正是用意深處,大凡做賊的人,偷風不偷月,他最怕的是月。月偏不怕他,故意照將起來。所以要用這『不怕他』,三字,可謂奇之極矣。
房官見了他的這卷,喜的說道羽翼已成自當破壁飛去。因怕他飛去了,將文字旁邊畫了許多道子攔住,猶恐他脫穎而行,又叉上許多又叉叉住。逞上主考那邊,不想主考淺薄,也不懂的『不怕他』三字,反說莫有出處,駁了不中。你說屈他不屈他?他因此滿腹不平,又做了一首感懷的詩,再念與二位聽:
生衙鈔短忍書房,非肉非絲主不良。
命薄滿眸觀鷸蚌,才高塞耳聽池塘。
談詩口渴梁思蜜,論賦心羡孔念姜。
何日時來逢伯樂,一聲高叫眾人慌。”
齷齪鬼道:「這詩我益發不懂,還求哥哥講講。」急賴鬼道:「生衙鈔短忍書房者是作生意無本錢,待要住衙門沒頂手,所以忍氣吞聲入書房。第二句就是說主考駁了他的捲子,說他吟得詩當不的肉,作的賦當不得絲,又遇主考不良,不中他,故雲非向非絲主不良。第三句是見人家中了他不能中,故奮然說道:我雖命薄,看你鷸蚌相持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