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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氏也着許多小內侍出來亂罵,拿磚土塊子亂打他轎子。霍公回來想道:「此事只我有這膽量與他抗衡,本該與他硬做到底才是,只是我身為大臣,豈可受此閹奴之辱!」遂杜門辭印,打點上疏乞休而去。這正是:
虛名當為繁纓惜,強項豈因權要回。
解組不將名利戀,任他沙蜮自含猜。
次日,倪文煥就題個告捷請封的本,矯旨道:「廠臣報國心丹,吞仇志壯,嚴整戎備,立三捷之奇功;禦侮折衝,得十全之神算。績奏安壤,宜分茆土,寧晉彞鼎,昭然世爵,褒封允當。着于弟侄中封一人為安平伯,世襲其職,歲加祿米一千二百擔,錫之鐵券,與國同休。」命下,又把個五歲的孩童從孫魏鵬翼,加了少師,封為安平伯,也是玉帶麟袍。才受了封券文,田土還未曾給,不到半月,又有那阿諛的上本,報三殿告成。又傳旨道:「廠臣畢力經營,矢心贊畫,美輪美煥,襄成一代之中興;肯構肯堂,弘開萬年之有道。具瞻頓肅,曠典聿新,着于弟侄中封一人為東安侯,世襲其職。府第、誥券、祿米、贍田俱照例給,各該部遵例行,欽此!」
一門之內,兩公、一侯、一伯,錦衣三十餘人,也可以知足了。到聖躬大漸時,正是天日為之愁慘,中外震驚的時候,那等阿諛奉承的吏部尚書周應秋,還上本請封,遂於三殿告成本上批道:「廠臣克成繼聖,經營堂構,夙夜匪懈,鼓庶民之子來,精誠默孚;政天心之神助,功昭巨典。慶合彞章,勛業茂隆,重胙宜錫。」又把個六歲的從侄魏良棟,封為東安侯加太子太保。又怕家裡的錦衣官還少,凡遺下的札付,俱着他黨羽填補。又把侄希孟補了錦衣同知,甥傅之琮、馮繼先俱補授都督僉事。今日受封,明日受券,今日賀封伯,明日賀封侯,舉朝若狂,終日只為魏家忙亂,反把個皇上擱起不理。
聖體不安,上自三宮六院,下而三公九卿,無一個不慌,就是客、魏二人卻也是慌的。內外慌的是龍馭難留,繼統未定;他兩人慌的是恩寵難保,新主英明。
故當彌留之計,乘勢要加封。貪心難割,又與那班奸黨計議。吳頓夫道:「為今之計,須趁此時先立下些根基來。若機有可圖,便成大事;若不可圖,必定擁立之功,也還在我。縱新主英明,也必念爹爹擁立之功,也可無礙;若仍是尋常之主,內外已都是我們的心腹,就有幾個從龍的,須打做我們一家;若不順手,便設法驅除了,也還是我們的世界。只是司禮監與東廠,不過是尋常的職銜,內閣又無兼攝之例,公侯伯都是家裡人的,須在這公侯之上想個官。待爹爹做了,俟今上崩了駕,趁新主未即位時,爺便可受攝兩班文武。」田吉道:「爺若要受攝百官,非封王不可。不若分付外邊,題請封王。」倪文煥道:「凡圖大事,須要先賜九錫。如今先叫他們題請。」忠賢道:「甚麼九錫?」文煥道:「九錫是九件物事:乃車馬、衣服、朱戶、納陛、虎賁、弓矢、鐵鉞、樂則、秬鬯,謂之九錫。」忠賢道:「要他何用?」文煥道:「賜了九錫,就可制禮樂,專征伐,統攝百官了。」忠賢道:「這樣便可討一討。」李永貞道:「這事我們的人請不得,恐人心不服,須到外面尋個人才好。」忠賢次日便去拜豐城侯李承祚,因他是侄兒良卿的親家,對他說了。果然上疏道:「廠臣外靖九邊,內成三殿,功烈超常,宜加九錫。」又有個孫如冽,曾具過本在順天府建生祠的,又上本乞封廠臣王爵。
二本俱下禮部議覆。凡部議的本,俱要科參科行才行堂上,便把這擔子卸與科裡。其時掌科事的是葉有聲,他見了這本,好生難處,想道:「若從公論,自來無閹寺封王賜九錫之例,是他們越職言事,就該參處;若參了他們,忠賢必然懷恨,又要生毒計陷害;若行了,卻可得他的歡喜,京堂可至。只是明有人非,幽有鬼責,自己良心上也過不去。」審度了一會,道:「豈有此理!罷!拚此一官,以持清議為是。」恰好有親家楊庶吉汝成來訪,見葉掌科面有憂色,便知是為這兩件事,問道:「親翁若有不豫之色,何也?莫非為李承祚、孫如冽的覆本麼?」葉有聲道:「正是。據親翁高見如何?」
楊妝成道:「弟也曾想:自古宦官惟童貫越例封王,畢竟還實有些邊功,贊成的是蔡京、高俅。又有求九錫不得的是桓溫,阻撓的是謝安、王垣之,此四人人品俱在,隨親翁擇而效之。」葉有聲道:「此事卻行不得,雖刀鋸在前,亦難曲從!」楊吉士起身笑道:「這事親翁也要三思,不可聽小弟亂談。」
葉掌科道:「一定如此!」二人別了,葉公竟託病注了門籍,便把這事擱起來了。忠賢見部裡不覆本,訪知是科臣阻抑,便尋事把葉有聲削了籍。那葉掌科轉得蕭然脫身而去。正是:
力阻狂圖寢大奸,何妨高掛進賢冠。
新詩更向知心道,喜是今朝不曠官。
後來忠賢訪知葉有聲不肯覆本,乃楊汝成之意,到散館時,便分付不許照科道授官。詩曰:
入直花磚退委蛇,敢將真諒最相知。
淮南遮莫思狂逞,長孺方將論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