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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進忠出去討了一回帳回來,適七官外出,只得獨自上樓。來到半梯間,聽得樓上有人笑語,進忠住腳細聽,卻是女人聲音,遂悄悄的上來,從闌干邊張見一個少年婦人,同着兩個小女兒在那裡看花。那婦人生得風韻非常,想必是主人的宅眷,竟直走上來。那婦人見有人來,影在丫頭背後,往下就走。進忠皮着臉迎上來,深深一揖,那婦人也斜着身子還個萬福。進忠再抬頭細看那婦人,果然十分美麗,但見生得:
眉裁翠羽,肌勝羊脂。體如輕燕受微風,聲似嬌鶯鳴嫩柳。眸凝秋水,常含着雨意雲情;頰襯桃花,半露出風姿月態。說甚麼羞花閉月,果然是落雁沉魚。欲進還停,越顯得金蓮款款,帶羞含笑,幾回家翠袖飄飄。藍田暖玉更生香,閬苑名花能解語。
那婦人還過禮,往下就走,進忠道:「請坐。」那婦人道:「驚動,不坐了。」
走下梯時,回頭一笑而去。進忠越發魂飛魄散,坐在椅子上,就如痴了一般,想道:世上女人見了無數,從未見這等顏色,就是揚州,要尋這等的也少。昏昏的坐著痴想。
少刻,七官上樓來,問道:「你為何痴坐?」進忠道:「方纔神仙下降,無奈留不住,被風吹他飛去了,故此坐著痴想。」七官道:「胡說!神仙從何處來?」進忠道:「才月裡嫦娥帶著兩個仙女來看花,豈非仙子麼?」七官道:「不要瞎說,想是家嫂同舍妹來看花的。」進忠道:「如此說,令嫂真是活觀音了。帶著善才龍女,只是未曾救苦救難。」七官道:「不要胡說,且去吃酒。」進忠道:「且緩。我問你:令兄既有這樣個嬌滴滴的活寶,怎捨得遠去的?」七官笑道:「他若知道這事時,也不遠去了。」進忠道:「何也?」七官道:「家嫂雖生得好,無奈家兄痴獃太過,兩口兒合不得,就在家也不在一處,他也是活守寡,如今到丈人家去有兩個多月了。」進忠道:「他岳家住在何處?」七官道:「寶坻。」進忠道:「姓甚麼?」七官道:「姓客。」進忠道:「是……是石林莊的客家?」七官道:「正是。你何以曉得?」進忠道:「他家也與我有親。」七官道:「又來扯謊了!就可可的是你親戚?」進忠道:「你嫂子的乳名可是叫做印月?他母親陳氏是我姨母,自小與他在一處頑耍,如今別了有十多年了。你去對他說聲,你只說我是侯一娘的兒子,乳名辰生,他就知道了。」七官道:「等我問他去,若不是時,打你一百個掌嘴。」
於是跑到嫂子房中,見嫂子坐著做針線,遂說道:「無事在家裡坐坐罷了,出去看甚麼花,撞見人。」印月道:「幹你甚事!」七官道:「送他看了,還把人說。」印月道:「放狗屁!他看了我,叫他爛眼睛;他說我,叫他嚼舌根。」七官道:「你罵他,他還說出你二十四樣好話來哩!」印月道:「又來說胡話,我有甚事他說?」七官道:「他連你一歲行運的話都曉得,你的乳名他也知道。」印月道:「我的他怎得知道?定是你嚼舌根的。」遂一把揪住耳朵,把頭直按到地,說道:「你快說,他說我甚麼二十四樣話?少一樣,打你十下。」七官爬起來嚷道:「把人耳朵都好揪破了,我偏不說!」印月又抓住他頭髮問道:「你可說不說?」七官道:「你放了手我才說哩!」印月丟了手,他才說道:「他說你乳名叫做印月,自小同你在一處頑耍。」印月攔臉一掌道:「可是嚼舌根,他是那裡人,我就同他一處頑?好輕巧話兒。」七官道:「他說他是侯一娘的兒子,乳名辰生,你母親陳氏是他姨娘。」印月才知道:「哦!原來是魏家哥哥。你為何不早說,卻要討打。」七官道:「既然是的,如今也該到我打你了。也罷,饒你這次罷。」印月道:「你看他好大話!」七官道:「報喜信的也該送謝禮。」印月道:「有辣麵三碗。你去對奶奶說聲,好請他來相會。」七官道:「打得我好,我代你說哩!」印月道:「你看丟了枴杖就受狗的氣。你不去我自家去。」忙起身走到婆房內一一說了。婆婆道:「既是你的表兄,可速收拾,請他進來相會。」印月回到房裡,叫丫頭泡茶。七官去請進忠進來相會。正是:
只憑喜鵲傳芳信,引動狂蜂亂好花。
畢竟不知二人相會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客印月憐舊分珠 侯秋鴻傳春竊玉
詩曰:
尤物移人不自由,昔賢專把放心求。
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
水性無常因事轉,剛腸一片為情柔。
試看當日崔張事,冷齒千年話柄留。
卻說印月換了衣服,忙叫丫頭去請。七官陪進忠進來相見,禮畢坐下。
印月道:「先不知是哥哥,一向失禮得罪。姨娘好麼?不知今在何處?」進忠道:“自別賢妹,後同母親到京住了半年,母親同王吏科的夫人到臨清去了。
我因有事到湖廣去,後又在揚州住了幾年。今販布來賣,不知賢妹在此,才七兄說起方知。連日過擾。賢妹來此幾年了?公公並姨父母好麼?「印月道:」公公,父親俱久已去世了,母親連年多病,兄弟幼小,家中無人照管,也不似從前光景。我來此二年多了。「進忠道:」當初別時,賢妹才六七歲,轉眼便是十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