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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飯,道官請遊山,程公換了方巾便服,帶了從人,滿山遊玩,說不盡花草爭妍,峰巒聳翠。來到紫蓋峰,乃是一條窄路,兩山接榫之處,正在轉灣之地。轎伕站在兩岸上緩緩而行,轎子懸空,已令人害怕。只見底下一簇轎子蜂擁而來,兩下相撞。進忠等喝道:「甚麼人?快下去讓路!」吏目忙向前說道:「欽差大人是本處的上司,你們快些讓讓。」那些人道:「甚麼上司,我們是女眷,怎麼讓他?」亂嚷亂罵,竟奔上來。程公見他勢頭來得洶湧,忙叫轎伕退後,在寬處下轎讓他。只見一齊擁上有二十多乘轎來,轎上女眷都望着程中書笑。眾人吆喝道:「不許笑!」半日才過完了。程公心中着實不快。上了轎,回到太和宮,道士獻了茶,吃了午飯。程公叫道士來問道:「才是誰家的女眷?」道士道:「就是昨夜做戲的黃鄉官的公子,帶著些女眷來遊山。」程公道:「他是個甚麼官兒,就這樣大?」道士道:「他是個舉人,做過任同知的。」程公大笑道:「同知就這等大?」道士道:「此地沒有宦家,只他是做過官的,故此大了。」程公吃了飯,因夜裡未曾睡覺,就和衣睡熟了。
原來這黃同知極不學好,在山下住着,倚着鄉官勢兒,橫行無忌,有天沒日的害人。小民是不必說了,就是各宮道士,無不被其害,將他山上欽賜的田地都占去了,但遇宮內標緻小道士,就叫家去伏事教戲。家內有兩班小戲子,都是掯陷去的,到有一大半是道士,買的不過十之二三。山上道士個個痛恨,正沒法報復他,卻好見程公惱他,便乘機在火上澆油。因進忠是程中書的心腹,家人先擺了桌在小閣子內,乘程公睡熟,便請進忠到閣上吃酒。
兩個道士相陪。進忠道:「老爺尚未用酒,我怎麼先吃?」道士道:「乘此刻消閒,先來談談。」三人一遞一杯,吃了一會。那道士極稱黃同知家豪富,進忠道:「他不過做了任同知,怎麼就有這許多傢俬?」道士道:「他的錢不是做官撰的。」進忠道:「是那裡來的?難道是天上下的!」道士道:「雖不是天上下的,卻也是地下長的。」老道士正欲往下說,那個道士道:「你又多管閒事了,若惹黃家曉得,你就是個死了。」那老道士便不敢說了。進忠道:「你說不妨,此處又無外人。」道士道:「只吃酒罷,莫惹禍。太歲頭上可是動得土的!」進忠站起身來道:「說都說不得,要處他,越發難了,我去稟了老爺,等老爺問你。」那道士道:「爺莫發躁,我說與你聽罷。」
道士未曾開言,先起身到門外看看,見沒人,把門關上,才低低說道:「我們這武當山,自來出金子,就是造金殿,也是這本山出的。金子被永樂皇帝封到如今不敢擅開,只有黃家知道地脈,常時家中着人去開挖,外人都不知金子的本源,他也一些不露出來,帶到淮、揚、蘇、杭等處去換,他有這沒盡藏的財源,怎麼不富?」
正說間,程公醒了咳嗽,進忠忙過來斟茶與程公吃,便將道士之言一一說知。程公道:「武當乃成祖禁地,與南北二京紫金山一般,他敢擅自開挖,罪也不小。若要處他,卻無實據。」進忠道:「擅開金礦,毀挖禁地,這都是該死的罪,況爺是奉旨清查礦稅的,這事不查,更查何事。」程公道:「事之有無也難憑一面之辭,這事弄起來甚大,恐難結局。」進忠道:「且去吹他一吹,他若見機,尋他萬把銀子也好。」程公道:「怎得有便人吹風去?」
進忠道:「均州吏目現在外面,等小的去吹個風聲與他,看是如何。」遂下樓來到殿上。
那吏目正睡在凳上,見進忠來,忙起身站立。進忠與他拱拱手道:「貴處好大鄉紳。」吏目道:「此地無帲砂,赤土為上。」進忠道:「明對他說是欽差大人,他還那等放肆。」吏目道:「他在此橫行慣了,那些人總是村牛,哪裡知道世事!」進忠道:“老爺十分動怒,是我勸了半日才解了些。
聞得他家有好金子,老爺要換他幾兩公用,可好對他說聲?「吏目道:」他家果是豪富,恐未必有金子。「進忠道:」他家現開金礦,怎說沒有?「吏目道:」人卻是個不安靜的,若說他開金礦,實無此事。且武當自來沒有出過金子。「進忠道:」一路來就聞得他家開金礦,有沒有,你都對他說聲。“
吏目道:「金子本是沒有,若大老爺怪他,待我去吹他吹,叫他送分厚厚的禮,自己來請個罪兒罷。」進忠道:「也罷,速去速來。」
吏目走出宮來,見松樹下一簇人坐著吃酒,吏目認得是黃家的家人,吏目走到跟前,那些人認得,都站起身來。吏目喚了個年長的家人到僻靜處說道:「早間你家的轎子在山上遇見的是欽差程大老爺,來湖廣清查礦稅的,你家女眷衝撞了他,他十分着惱。」那家人道:「總是些少年小廝們不知世事,望爺方便一言。」
吏目道:「我也曾代你稟過,他說聞得你家有金子換,他要換幾兩哩。」家人道:「這裡哪裡的話?我們家金子從何而來?」吏目道:「他原是個沒毛的大蟲,明知你家巨富,這不過是藉端生發的意思。你去對你家公子說聲,沒金子,就多少送他分禮兒罷。恐生出事來,反為不美。」
家人道:「爺略等等,我去就來。」吏目道:「你須調停調停,他既開了口,決不肯竟自干休。」
那家人來到樓上,埋怨那起家人道:「老爺原叫你們跟大爺出來,凡事要看勢頭,怎麼人也認不得,一味胡行?你們惹了程中書,在那裡尋頭兒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