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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甚話,但請分付,無不從命。「陳氏道:」你我相處半年多,一旦分離,恐日後相逢,或孩子們他日相見,情意疏了,意欲與大娘拜為姊妹,將月兒聘定辰生,不知意下如何?「一娘道:」多承大娘美意,只是我仰攀不起,姊妹已不敢扳,況姐兒下配犬子,怎麼當得起?「陳氏道:」甚麼話?我們也不過莊戶人家。「遂令丫頭擺下香案,同拜天地。卻是一娘長些,二人又對拜過了,復拜了親。向客老夫妻也拜過,又叫過辰生並印月,各拜了姨娘、丈母。小夫妻又交拜過。陳氏分付印月道:」以後哥哥相見,不要生疏了,須以嫡親相待。“復坐下吃酒,正是:
莫把他人強作親,強來到底不為真。
誰知今日稱兄妹,翻作《西廂》待月人。
飲至更深方散。
五鼓起來,吃了飯。客老送了五十兩盤費並衣服行李,陳氏又送了二十兩並衣服首飾等物。一娘謝了,收起,叫進忠備馬。客老道:「一匹馬難騎兩個人,到路上也無人尋草料,不如留在這裡,遲日再來取罷,且僱兩個騾子去。」一娘拜謝了眾女眷,到廳上,等騾夫到了,遂將行李等搭上。客老道:「腳錢一兩六錢,我已付清與他,送到前門上卸的。恐他們路上須索,不要理他。」一娘又謝了眾人,大哭一場。印月也知,扯住姨娘,大哭不放,丫頭們強抱了去。一娘同進忠上了牲口,淒淒惶惶而去。
此時日色才出,走了有二三里路,進忠道:「再個兄弟說來送我,怎麼還不見來?」騾夫道:「想是在大路上哩。」又走了裡許,只見有人在後面喊道:「哥哥緩行!」進忠勒住牲口,回頭看時,見劉、李二人也騎着馬來了,後面挑了兩擔走到,三人並轡而行。永貞道:「哥哥來得恁早,我們半夜裡宰了羊,煮熟了才來。且到前面柳陰下去。」挑擔的先走,眾人來到樹下芳草坡前,鋪氈坐下,請一娘上坐,眾人圍坐,擺下餚饌,永貞斟酒奉一娘道:「孩兒們一向未曾孝敬得母親,今日遠行,聊備一杯水酒,略伸孝敬之意,請母親滿飲此杯,望前途保重。」一娘接酒稱謝。飲畢,劉瑀也敬了一杯。二人又敬了進忠。眾人狼吞虎嚥,吃了一會。日色將中,騾夫來催道:「晏了,走罷,要趲路哩。」一娘等起身,三人扶一娘上了牲口,劉瑀道:「我們再送母親、哥哥一程。」進忠道:「兄弟們回去罷,送君千里終須別。只是兄弟們前程萬里,須各努力保重要緊。」永貞道:「哥哥到京有便,務望寄封書子來。若尋到親戚,望早早回來。小弟們有便,自也來京看你。」三人相對大哭,好難分手,有詩為證:
駐馬高林日欲晡,嗟君此別意何如。
東風吹酒壯行色,萬里雄心一劍孤。
進忠別了二人,隨了一娘上路。正是暮春天氣,一路上山明水秀,草色花香,飛塵撲面。說不盡饑餐渴飲,夜宿曉行,非止一日,到了京師。在前門上尋了客店,安下行李,打發牲口去了。母子二人進內城來觀看,果然是玉京天府,鐵瓮金城,比別府大不相同。只見:
虎踞龍盤氣勢高,鳳樓麟閣彩光搖。
禦溝流水如環帶,福地依山插錦標。
白玉亭台翻鷕鷟,黃金宮殿起鯨鰲。
西山翠色生朝彩,北闕恩光接絳霄。
三市金繒齊湊集,五陵裘馬任逍遙。
隗台駿骨千金價,易水高歌一代豪。
都會九州傳禹貢,朝宗萬國祝嵩高。
應、劉文字金聲重,燕、趙佳人玉色嬌。
召公遺愛歌熙皞,聖祖流風樂舞堯。
曉日旌旗明輦路,春風簫鼓遍溪橋。
重關擁護金湯固,海宴河清物富饒。
一娘到了前門,見棋盤街上衣冠齊楚,人物喧閙,諸般貨物擺得十分閙熱,比別處氣象大不相同。看了一會,走到西江水巷口,各店都挨擠不開,見估衣鋪內一個老者獨坐櫃外,進忠上前拱手問道:「借問爺,子弟們下處在那裡?」老者說:「一直往西去,到大街往北轉,西邊有兩條小衚衕,喚做新帘子衚衕、舊帘子衚衕,都是子弟們寓所。」進忠謝了,同一娘往舊帘子衚衕口走進去。只見兩邊門內都坐著些小官,一個個打扮得粉妝玉琢,如女子一般,總在那裡或談笑、或歌唱,一街皆是。又到新帘子衚衕來,也是如此。進忠揀個年長的問道:「這可是戲班子下處麼?」那人道:「不是。這都是小唱絃索。若要大班,到椿樹衚衕去。」進忠道:「有多遠?從何處去?」那人道:「有五六里遠哩。往西去不遠就是大街,叫驢子去,那掌鞭兒的認得。」進忠拱拱手別了,出巷子來,引着娘走上大街。見牌樓下有一簇驢子,進忠道:「趕兩頭驢來。」那小廝牽過驢問過:「那裡去的?」進忠道:「椿樹衚衕。」母子二人上了牲口,一刻就到了。掌鞭兒道:「是了,下來罷。」進忠道:「送我到班裡去。」驢夫道:「進衚衕就是了。」
二人下來,還了錢,一娘站在巷口,進忠走進巷來,見沿門都有紅紙帖子貼著,上寫某班某班。進忠出來問一娘,是甚班名,一娘道:「是小蘇班。」
進忠復問人,那人道:「你看門上帖子便知,你不識字麼?」進忠卻不甚識字,復來對娘說了。一娘只得進巷來,沿門看去,並無。只到盡頭,有一家寫着是王衙蘇州小班,一娘道:「是了,或者是他借王府的名色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