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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點幾處梅花瘦。博山爐觀音正面,翡翠屏寶鴨斜飛。案頭列詩韻
錦箋,壁上掛清琴古畫。牙牌慢撫,鴛鴦不刺剪刀用;書史勤觀,筆硯常
親鸞鏡掩。正是:深閨那許閒人到,惟有蟾光透瑣窗。
張善相看了,頓覺精神開爽,滿室春生。坐了一會,茶罷,燈下偷覷小姐玉容,更加秀麗。張善相神魂飄蕩,再啟道:「小生不才,避難貴園,偶拾羅帕,感蒙夫人小姐錯愛,如至親一般看覷,恩同山嶽,將何為報?」小姐含笑答道:「些須小惠,何以報為?」張善相又帶笑低言道:「聞小姐玉體不安,小生驚惶無地,私祝神明,願以身代。只求小姐身心安樂,小生雀躍不勝。」小姐道:「賤軀不安,因惜花起早,愛月眠遲,感了些風露之氣。今已稍可,敢勞垂顧。昨宵遺帕,不意君收;尊恙已痊,合當擲還,深感大德。」張善相謝道:「小姐分付,焉敢不從?香羅在此,小生敬納妝台,特申寸捆。」遂袖中取出羅帕,雙手奉上。小姐命春香接過來,收于拍內。張善相道:「佳詞雅逸清新,非慧敏天成,不能道隻字。小生自幼攻書,博覽古今,閲人多矣。
佳人世代不乏,如紂之妲己、桀之妹喜、周之褒姒、文公之南威、芒蘿之西子、臨邛之卓文君、班氏之曹大家、齊之莊姜、晉之驪姬、秦之蘇若蘭、趙陽台,其餘楚娃宋艷、趙女燕姬,不一而足,未更仆數。然其間美色者未必有美才,美才者未必有美德。求其德色雙絶、才情兼美如小姐者,百無一二,真絶代之嬌姿,傾城之名媛,所謂人眼平生未曾見者也。小生何幸,得拜蘭閨,身親珠玉。
昨宵不寐,偶占俚語,敬和瑤詞,並求小姐斧削。倘蒙不鄙,慨然指教,感佩非淺。」說罷,袖中取出片紙奉將過來。小姐命春香接了,展開香幾之上。
小姐舉目觀看,也是一首《卜算子》詞兒,和着前韻。詞道:
閨怨寫幽窗,筆筆銀鈞勁。詞調清新泣素秋,客況思鄉井。恭
荷美人憐,不只離鴻影。惺惺從古惜惺惺,休怯鴛幃冷。
仲秋月夕,廣寧張善相題和。
小姐看罷,收于袖內。時已更深,回顧眾婢,或坐或臥,或蹲或倚,盡皆睡着,只有春香立在桌側翻白眼,見那眼皮兒再也掙不起。小姐看了微笑,對張善相低言道:「偶寫俚詞,蒙君雅和。君今還是回家,還往他處逃避?視君才貌,必非池中之物,何不求取功名,以圖榮顯。」張善相道:「承小姐美情,小生家在城中世德坊下,家祖張太公字完淳,年已八旬。家君諱找,頗有萬貫資財,但未曾出身榮耀。小生今因誤傷人命,懼禍斷不敢歸家。某有結義密友二人,杜伏威、薛舉,總角之交,異姓骨肉。
三人立志,共圖王霸之業。他二人已先到河南去了,我今欲去投他,博一個封妻蔭子。若不衣錦,決不還鄉!」小姐道:「君已聘誰家之女為妻了?」張善相道:「小生今年一十六歲,未曾聘妻。蓋因小生立誓在前:若無才貌雙絶、官室門桅,決不成雙。
不是小生自誇,我乃文武全才,豈是尋常女子可配?小生上識天文,下知地理,讀孔孟諸子百家之書,習六韜三略孫吳之法,力能舉鼎,術可驅神。若無小姐這般人物,小生終身誓不娶妻。」小姐聽罷,笑而不言。張善相問道:「小姐亦曾受聘否?」小姐道:「妾今年亦是一十六歲,未曾受聘。」張善相驚道:「某與小姐同庚,且才貌相當,真乃天緣奇遇。然小姐雖有名門宦族、公子王孫為聘,此輩惟知飲酒食肉、醉舞謳歌,那知惜玉憐香、風流博雅,可惜將小姐一生埋沒。若不嫌貧賤,與小生結……」張善相說到「結」字,即閉口不言。小姐聽了,不覺潸然淚下。
張善相見小姐下淚,勸慰道:「小生鬥膽妄言,實出肺腑,望小姐莫責。」小姐拭淚道:「君言雖未終,妾心豈不悟?蘇季子豈常貧賤者乎!但此事非妾所得專,自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且郎君之言,亦難全信。」張善相道:「小生並不會編謊,且說何處是脫空?」小姐道:「其他亦是可信。
適所言力能舉鼎、術可驅神,二語恐未必然。」張善相道:「小姐不信,請嘗試之。」
此時春香靠着桌兒也睡着了,張善相與小姐同出香閨,至薔薇架邊,天上月明如晝。善相見傍有石鼓墩兒一個,約重千斤。善相默念助力神咒,暗喝一聲:「疾!」將手舉那石墩,一如無物,離地四尺有餘。小姐怕跌下來,忙道:「是了。」張善相放下道:「若要驅神,恐驚了小姐,只喚一朵彩雲與小姐看便了。」乃捻訣唸咒,喝聲:「疾!」只見月傍登時雲氣聚合,化成五色,鮮明可愛,如錦繡上托着明珠一般。小姐看了大喜道:「君言非謬,妾已知之。只是富貴之時,恐把妾身拋棄,別偕佳侶耳。」張善相就對月跪下,盟誓道:「小生張善相,年一十六歲,某月某日生。若榮貴之後,忘了段府琳瑛小姐恩倩,願死刀劍之下,葬于魚腹之中,永不得還鄉!」誓畢,亦輓小姐,請其盟誓。小姐道:「君放手,妾自立誓便了。」張善相不敢囉唣,拱手而立。
小姐從容斂衽,向月萬福道:「妾段氏琳瑛,年一十六歲,某月某日生。今夕星月之前,與張生善相期百年結髮,永效于飛。苟有負心神明殛之!」誓畢,張善相欣喜不勝,便欲摟小姐之肩接唇。小姐推開正色道:「今夕之誓,亦為君非凡品,妾終身有托耳,豈可作敗倫傷化之事!妾果如此,淫女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