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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問碧桃道:「怎的?」碧桃道:「我好端端的在煙盤邊睡着了,曉得他是什麼時候來!也不叫人,就這樣的拍門擂戶,驚醒了人,他卻挺倒了。」那婆子一面聽碧桃說話,一面將手摸着同秀的額,卻是熱熱的,便說道;「他醉了。」碧桃就也下炕瞧著,反笑起來。婆子將煙燈點着,說道:「你叫他醒吧。」碧桃道:「我憑他挺着,叫他做什麼!」婆子不過意,將手絹把他唾涎抹淨了,連聲叫着,忽聽見打門,婆子一面答應走去,一面說道:「施師爺是什麼時候走的?我怎麼一躺就全不知道了?」開起門來,看是猴兒,便罵道:「小崽子!你跑了,也不叫人關門。」絮聒一會,便叫他幫着扶同秀上炕,把門上好。
這同秀到了三更,才醒過來,見碧桃坐在身邊,笑容可掬,眉目含情,便將手攏將過來,說道:「我是什麼時候來的?」碧桃笑道:「你還問嗎?你酒醉也罷了,怎的把門踢倒,卻挺着屍不言語?害得人家怕得什麼似的!」同秀醒後,把以前情事通忘了,這會碧桃說起,倒模模糊糊記起來。碧桃見他半晌不語,便問道:「你想什麼呢?」同秀道:「想你二更天時做得好夢!」碧桃笑道:「你胡說,我又做有什麼夢!我做我的夢,你怎麼又知道呢?」同秀便把踏門的緣故,轉說出來。碧桃便哭起來,叨叨絮絮,閙個不休。同秀只得左一揖陪不是,右一揖陪不是,說道:「總是我醉糊塗了,下次再不吃酒吧。」自此。又好了十餘日。
一日雨後,同秀帶了一帕子的南邊新到的菱角和鮮蓮子,坐了車,向碧桃家來。才到衚衕,早見門首有一輛車停住。下車,便認得那輛車是利仁坐的。同秀車伕向車中取過那帕子,恰好猴兒出來。
同秀就跨進門來,猴兒跟着,同秀不許他聲張,悄悄向上房走來。只聽得利仁說道:「吃一個乖乖算吧。」同秀便搶上一步,將帘子一掀。只見床上開着煙燈,碧桃坐在利仁懷裡;利仁一隻手兜在碧桃肩上,瞧見同秀,急行推開。
同秀這一氣,真是發上衝冠,一手將帕子內包的東西向碧桃臉上摔來,一手將煙燈砸在地下,說道:「好。好,你們做了一路!」就怒氣沖沖的出來上車,馬上叫跟班收拾,搬到店裡。
後來花了五百金,買走一妾。進門那一日,辦了數席酒,叫了一班清唱相公,請他那相好的財東和苟才、原士規諸人。正在熱閙,不想碧桃母女披頭散髮,坐車而來。一下車,就像奔喪一般,號啕大哭,從門前大閙進來,家人打雜人等都擋不住。
同秀跑開了,他媽將頭向牆上就撞,碧桃又拿出小刀來,向脖子要抹,十餘人分將按住。碧桃就躺在地下,大哭大嚷,聲聲又叫錢同秀出來。街坊鄰右和那過路人,擠滿院子。那怕事的財東看見閙得不像,早都跑了。
只剩下苟才等酒肉兄弟和那萬分走不了的幾個夥計,做好做歹的勸。無奈兩個潑辣貨再不肯歇手,直閙到定更。
大家曉得此事是背後有人替他母女主張,只得找着同秀,勸他看破些錢,和他媽從兩千銀子講到一千兩,才得歸結,天已發亮了。這苟才等今天真是日辰不好,喜酒一杯不曾吃上口,倒賠嘴賠舌跑了一夜。正是:
執鼠之尾,猶反噬人。
只有羅漢,獅象亦馴。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中奸計凌晨輕寄柬 斷情根午夜獨吟詩
話說荷生日來軍務正忙,忽晤小岑,說原士規愉園請客,十分驚愕,說道:「那愉園平日不是他們走動的地方!」後來小岑說的千真萬真,荷生總不相信,特特請了劍秋來。劍秋一見面,也怪采秋,說道:「愉園聲價,從此頓落了!」荷生一肚皮煩惱,默默不語。劍秋隨接道:「這其間總另有原故。他們那一班人素與采秋是沒往來,只是這一天的事如今都傳遍了,還能夠說是謡言?」小岑道:「望伯很得意,說是人家花了幾多錢,也不過如此閙一天。」荷生聽著,心上實在不舒服,便說道:「算了!從今再不要題起『愉園』兩字吧。」說著,就將別的話岔開,無情無緒的談了一會,二人也就去了。
此時日已西沉,荷生送出二人,也不進屋,一人在院子裡踱來踱去。一會望着數竿修竹痴立,一會又向着那幾盆晚香玉徘徊。直到跟班們拿上燈來,青萍請示開飯,荷生才進屋裡,說道:「我不用飯了,你將荷葉粥熬些。」便到裡間躺下。
好一會,門上送上公事,荷生起來問道:「有緊要的軍情麼?」門上回道:「沒甚緊要的。」荷生道:「我明天看吧。」門上答應退出,荷生就撂在一邊。青萍回道:「荷葉粥熬好了。」荷生道:「我肚裡不餓,停一會吃吧。」送出來堂屋,又是踱來踱去。忽然自語道:「撒開手罷了。」青萍大家都在簾外伺候,也不曉荷生是什麼心事。
只聽得轅門外已轉二更了,便掀簾進來,請荷生用點粥。荷生叫端上來,就在堂屋裡吃了,也不叫添。青萍回道:「老爺不曾用晚飯,添些嗎?」荷生惱道:「不用了!」青萍不敢再口。跟班送過漱口壺、手巾,荷生只抹了臉,口也不漱,便起來向裡間去了。
一會,叫:「青萍!」青萍答應進來。只見荷生盤坐一張小榻上,問道:「有什麼時候了?」青萍回道:「差不多要一下鐘了。」荷生道:「遲了。」便叫跟班們伺候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