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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數巡,士規忽望着卜長俊道:「貴東幾時可以署事?聽說不久可以到班,吾見是要發大財的。」卜長俊道:「敝東秋間就可以代理,且是一個獃缺,別人奪不去的。」夏旒介面道:「前日奉托轉賣與貴東的幾樣東西,不知已看過否?兄弟近日手頭甚窘,頗望救急。」卜長俊道:「不要說起。
前日東家下來,一臉怒氣,坐了片刻,我也不敢問他,忽然又進去了。這件事只好看機會吧。」隨又說了些何人補缺,何人惜賑,何人打官司;又說道街上銀價如何,家中費用如何,總無一句可聽的話。那采秋如何聽得,便推人內更衣去了,吩咐紅豆帶著小丫鬟輪流斟酒,直到上了大菜,才出來周旋一遍。
大家都曉得這地方是不能胡閙的,也不敢說什麼。
采秋卻自在遊行,說說笑笑,也不調侃眾人,也不貶損自己,倒把兩席的人束縛起來,比入席之時還安靜得許多。采秋轉恐他媽看得冷落不像,叫小丫鬟送上歌扇,說道:「我是去年病後嗓子不好,再不能唱了,他們初學,求各位老爺賞他臉,點一兩支吧。」於是一席公點一支。紅豆彈着琵琶,領着小丫鬟唱了二支小調,天就也不早了。
土規大家說聲「打擾」,一哄而散。原士規從此逢人便將采秋怎樣待他好,怎樣巴結,還有留他住的意思說開了。這是後話。
且表那日賈氏喜歡得笑逐顏開,采秋卻正色道:「媽!這是可一不可再呢。我這回體媽的意,媽以後也該曉得我的心才好呢。」賈氏笑道:「我明白就是了。」看官,你道采秋今天的情事,倘令秋痕處之,能夠如此春容大雅否?不要說今天這一天,就昨天晚上,不知要賠了多少淚,受了多少氣哩。
可見人不可無志,亦不可無才。
閒話休題,聽小子說那錢同秀一段故事。同秀自五月初四至省,那一夜就被施利仁拉往碧桃家來。開着煙燈,三個人坐在一炕。同秀見碧桃一身香艷,滿面春情,便如螞蟻見膻一般,傾慕起來,說道:「似你這種人材,須幾多身價哩?」碧桃一面替他燒煙,一面笑道:「給你估量看。」同秀道:「多則一千,少則八百。」碧桃點點頭。利仁道:「你就允出八百可耗羡錠,取去吧。」同秀躺下,笑道:「怕他嫌我老哩。」碧桃笑吟吟的將煙管遞給同秀,說道:「只怕老爺不中意。五十多歲人就算是老,那六七十歲的連飯也不要吃了。」說著,將自己躺的地方讓利仁躺下,倒起來吃了兩袋水煙,出去與他媽講幾句話,進來便躺在同秀懷裡,看他手上的羊脂鐲子。同秀把一條腿壓在碧桃身上,將上的一口煙一人吹了半口,重燒上一口遞給利仁。
三人一面吹,一面談,直至三更天。同秀原想就住在那裡,倒是礙着利仁,不好意思。利仁也看出,故意倒催同秀走了。
次日,芙蓉洲看龍舟,二人見面,復在一席。那晚散後,同秀是再挨不過,便悄悄跑到他家。碧桃接入臥房,開了煙燈,笑嘻嘻道:「席散許久,你怎不來呢?」同秀道:「我去拜客,不想天就快黑了。施師爺今夜不來麼?」碧桃道:「他和我說,席散後就要出城,幹個要緊的事,明後日才能回家。」當下同秀卸了大衫,就躺在碧桃身上,吹了一管煙,笑吟吟的道:「你真不嫌我老,我今夜就住在這裡了。」碧桃笑道:「你再老二十歲,我也不給你走。」一會,兩人說說笑笑,就在煙燈旁邊胡亂成局。
自此作衣服打首飾,碧桃要這樣,同秀便做這樣,碧桃要那樣,同秀便做那樣,每一天也花幾十弔錢,連老鴇、幫閒、撈毛的,沒一個不沾些光。好在同秀到這個地方,便揮金如土,毫不慳吝。其實,碧桃與利仁是個舊交,以前也曾花過錢,到後來沒得錢了,轉是碧桃戀他生得白皙,又雄赳赳的人才,雖非如意君,也還算得個在行人。鴇兒愛鈔,姊兒愛俏,所以藕斷絲連,每瞞他媽給他許多好處。
只可憐同秀如蒙在鼓裡。
一日,同秀醉了,乘着酒興,便向碧桃家走來。見大門未關,便悄悄的步入院子,一傢俱無動靜。上房、廂房,燈光都不明亮,徑進堂屋,房門卻關得緊緊的。微聞裡面一陣尤雲殢雨之聲,生辣辣的突入耳來。
當下同秀掀開帘子,將腳把門一踢。不想門雖踢倒,同秀的酒氣怒氣一齊衝上心來,人也倒了。碧桃和那人正在好處,忽聽「嘩喇」一聲,驚得打戰,忙把煙燈吹滅,倒轉喊他媽:「拿火!」
他媽從睡夢中聽見響,又聽見他女兒厲聲叫喚,陡然爬起,應道:「什麼事?」剔起燈亮,點着燭台,剛掀帘子,瞥見有個人影出去,疑是猴兒,便叫一聲,不見答應。再瞧大門,是洞開的,說道:「這時候門也不關,猴兒跑到那裡去?」碧桃不敢下炕,急得喊道:「先拿個火上來吧!」他媽忙着閉上門,趕到碧桃屋裡。只見門扇倒在地下,一個人覆在門上,煙燈已滅,碧桃坐在炕沿上系褲帶。急將燭台將那人細瞧,卻是錢同秀,酒氣醺醺,流涎滿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