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閲微草堂筆記 - 126 /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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閲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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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主人性豪侈,聲伎滿前,不甚避客。每張樂必召李生,偶見一姬酷肖其婦,疑為鬼姬,亦時時目李生,似曾相識,然彼此不敢通一語。蓋其外舅江行,適為此盜所劫,見婦有姿首,並掠以去。外舅以為大辱,急市薄砇,詭言女中傷死,偽為哭斂,載以歸。

婦憚死失身,已充盜後房,故於是相遇。然李生信婦已死,婦又不知李生改姓名,疑為貌似,故兩相失。大抵三五日必一見,見慣亦不復相目矣。如是六七年。


  

一日主人呼李生曰:吾事且敗,君文士,不必與此難,此黃金五十兩,君可懷之,藏某處叢荻間,候兵退,速覓漁舟返,此地人皆識,君不慮其不相送也。語訖,揮手使急去伏匿,未幾,聞哄然格鬥聲,既而聞傳呼曰:盜已全隊揚帆去,且籍其金帛婦女。時已曛黑,火光中窺見諸樂伎皆披髮肉袒,反接繫頸,以鞭杖驅之行,此姬亦在內,驚怖顫慄,使人心惻。明日,島上無一人,痴立水次良久,忽一人棹小舟呼曰:某先生耶?大王故無恙,且送先生返行。

一日夜至岸,懼遭物色,乃懷金北歸,至則外舅已先返,仍住其家。貨所攜,漸豐裕,念夫婦至相愛而結砊十載,始終無一月共枕席,今物力稍充,不忍終以薄砇葬,擬易佳木,且欲一睹其遺骨,亦夙昔之情。外舅力沮不能止,詞窮吐實,急兼程至豫章,冀合樂昌之鏡。則所俘樂伎,分賞已久,不知流落何所矣。

每回憶六七年中,咫尺千里,輒惘然如失。又回憶被俘時,縲紲鞭笞之狀,不知以後摧折,更復若何,又輒腸斷也。從此不娶,聞後竟為僧。戈芥舟前輩曰:此事竟可作傳奇,惜末無結束,與桃花扇相等。

雖曲終不見,江上峰青,綿邈含情,正在煙波不盡,究未免增人怊悵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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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可亭言此浙江金孝廉,名嘉炎,與金大司農同姓同號,各自一人有趙公者,官監司,晚歲家居,得一婢曰紫桃,寵專房,他姬莫當夕,紫桃亦婉孌善奉事,呼之必在側,百不一失。趙公固聰察,疑有異,于枕畔固詰,紫桃自承為狐,然夙緣當侍公,與公無害。真愛久,亦弗言。家有園亭,一日立兩室間呼紫桃,則兩室各一紫桃出,乃大駭。

紫桃謝曰:妾分形也。偶春日策杖郊外,逢道士與語,甚有理致,情頗洽,問所自來,曰為公來,公本謫仙,限滿當歸三島,今金丹已為狐所盜,不可復歸,再不治,慮壽限亦減。仆公舊侶,故來視公。趙公心知紫桃事,邀同歸,道士踞坐廳事,索筆書一符,曼聲長嘯,邸中紛紛擾擾,有數十紫桃,容色衣飾,無毫髮差,跪庭院皆滿。

道士呼真紫桃出,眾相顧曰無真也。又呼最先紫桃出,一女叩額曰婢子是。道士叱曰:爾盜趙公丹已非,又呼朋引類,務敗其道,何也?女對曰:是有二故,趙公前生,煉精四五百年,元關堅固,非更番迭取不能得,然趙公非碌碌者,見眾美沓進,必覺為蠱惑,斷不肯納。故終始共幻一形,匿其跡也。

今事已露,願散去。道士揮手令出。顧趙公太息曰:小人獻媚旅進,君子弗受也。一小人伺君子之隙,投其所尚,眾小人從而陰佐之,則君子弗覺矣。

易姤卦之初六,一陰始生,其象為系于金柅,柅以止車,示當止也。不止則履霜之初,即堅冰之漸,浸假而剝卦六五至矣。今日之事,是之謂乎?然苟無其隙,雖小人不能伺,苟無所好,雖小人不能投。千金之堤,潰于蟻漏,有罅故也。

公先誤涉旁門,欲講容成之術,既而耽玩艷冶,失其初心,嗜欲日深,故妖物乘之而麇集。釁因自起,于彼何尤,此始此終,固亦其理,驅之而不譴,蓋以是耳。吾來稍晚,于公事已無益,然從此攝心清靜,猶不失作九十翁。再三珍重。

瞥然而去,趙公後果壽八十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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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衛河側者,言河之將決,中流之水必凸起,高於兩岸,然不知其在何處也。至棒椎魚集於一處,則所集之處,不一兩日潰矣。父老相傳,驗之百不失一。棒椎魚者,象其形而名,平時不知在何所,網釣亦未見得之者。

至河暴漲乃麇至,護堤者見其以首觸岸,如萬杵齊築,則決在斯須間矣。豈非數哉。然唐堯洪水,天數也,神禹隨刊,則人事也。惟聖人能知天,惟聖人不委過于天,先事而綢繆,後事而補救,雖不能消弭,亦必有所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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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心余言,有客赴人遊湖約,至則畫船簫鼓,紅裙而侑酒者,諦視乃其婦也,去家二千里,不知何流落到此,懼為辱,噤不敢言,婦乃若不相識,無恐怖意,亦無慚愧意。調絲度曲,引袖飛觴,恬如也,惟聲音不相似。又婦笑好掩口,此妓不然,亦不相似,而右腕紅痣如粟顆,乃復宛然。大惑不解,草草終筵,將治裝為歸計,俄得家書,婦半載前死矣,疑為見鬼,亦不復深求。

所親見其意態殊常,密詰再三,始知其故。咸以為貌偶同也。後聞一遊士來往吳越間,不事干謁,不通交遊,亦無所經營貿易,惟攜姬媵數輩閉門居,或時出一二人,屬媒媼賣之而已。以為販鬻婦女者,無與人事,莫或過問也。

一日,意甚匆遽,急買舟欲赴天目山,求高行僧作道場,僧以其疏語掩抑支離,不知何事,又有本是佛傳,當求佛佑,仰藉慈雲之庇,庶寬雷部之刑語。疑有別故,還其襯施,謝遣之。至中途,果殞于雷。後從者微泄其事,曰:此人從一紅衣番僧受異術,能持咒攝取新斂女子屍,又攝取妖狐淫鬼,附其屍以生,即以自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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