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嗎?崇禎抬起眼睛,看了看眾人。眾朝臣正目不轉睛仰望着自己。不行啊!我是什麼身份的人?大明朝的皇帝啊!李自成又是什麼?想當初是我的臣民,見了朕要行三叩九拜之大禮啊!就算今日兵臨城下,威脅明京,也只不過是流寇毛賊而已,讓朕與一流賊議和乞命,豈不惹天下人恥笑?
崇禎暗自搖了搖頭:與李自成議和之事,自己決不能親口說出,還須有一朝臣承擔。
這時,杜勛說道:「皇上,和與不和,請及早決定,李自成以親王為質,苦奴才過時不回,他便要殺死親王啊!」
「啊!”崇禎震動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見首輔大臣魏藻德默立一旁,便問道:“魏愛卿以為如何?」
他一問魏藻德,眾人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一齊把目光射向魏藻德。
魏藻德本就害怕皇上問自己,沒想到還真就問了,頓時出了一頭冷汗。他知道,自己是絶對不能發表意見的。崇禎剛愎自用,用人的同時又疑人,倘若此時自己說可以,倒沒有什麼,大家都揀條性命。可是一旦皇上處於無憂之境時,定然怪罪自己身為朝廷命臣,競答應與一流寇議和,有失國威,到那時,自己百日莫辯,身家性命就難保了。
所以,他雖然聽見崇禎的問話,卻只是鐵青着臉,一句話不說。
「事情緊急,魏卿一言可以決定矣!」崇禎又問了一遍,其意至為明顯。
魏藻德如芒刺在背,額頭細汗直冒,卻依然沉默着。
崇禎連問四五次,他終不開言,臉色鐵青!
杜勛見時間已到,便不再待候,叩別崇禎,出城回報李自成去了!
崇禎頓時如入冰窟,心中冰冷,絶望已極,他面如死灰,挨個一個一個瞧了眾臣一遍,然後站起身來,一把推倒龍椅,丟下群臣,蹣跚着逕自入後宮去了……
一個歷史機緣,就這樣被錯過了。
要是魏藻德開口決定分治,或崇禎自己開口決定,歷史,也許會是另一個樣子。
黑色的日曆就這樣一頁一頁翻了過去。
甲申年三月十九日
公元1644年4月25日。這是大明皇朝的第二百七十六年的最後一天。
大清早,崇禎帝堅持了他最後的早朝,但沒有一個人來,他悲哀地走到景陽鐘前親自撞鐘,一聲一聲又一聲,鐘聲沉重而悠長,聲聲更如重鎚,砸在他的哀痛的心上。……但仍然沒有一個人前來上朝。這時,太監王承恩惶急地跑來,說道:
「皇上,曹化淳開了彰義門
廣安門,賊軍已破了外城。」
崇禎「啊」了一聲,然後怔了一會兒,也不再敲鐘了,還有什麼用呢?
王承恩扶他緩緩回到乾清宮。這時,崇禎反倒不再慌亂了。他在禦案前獃獃坐了一會兒,王承恩垂淚道:
「皇上,時勢緊迫,奴才保護您出宮吧!」
崇禎臉色慘白地慢慢搖了搖頭,然後眼睛一閉,流下兩道清淚,淒涼地輕聲說道:
「不用了!難得你一片忠心。你不用管朕,自己趕快逃命去吧!」
王承恩「噗嗵”一聲跪倒,泣不成聲地說道:“奴才不走!奴才生生死死,都要侍候皇上……」
崇禎心中又是酸苦,又是感動。自己做了十七年皇上,平時前呼後擁,萬民朝賀,現在死到臨頭,身邊冷冷清清,只剩下這麼一個赤膽忠心的太監了。
他點點頭,說道:「好吧!」又沉思一會兒,便提起硃筆,寫上最後一道諭旨:
「諭: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
他收起這道諭旨,又從一方小盒中拿出早已寫好的絶命書,命王承恩縫在內袍衣襟上。
然後,他從容地穿過冷冷清清的宮殿,來到皇后寢宮,來到門外,已聽見周皇后哀哀欲絶的哭聲。他躊躇片刻,邁步過了進去。
周皇后一見崇禎,哭叫一聲:「皇上……」
崇禎冷靜地望着她,說道:「城破國亡,爾為天下國母,應自絶。」
皇后早知必有今日,她一面哭,一面說道:「妾事陛下十八年,陛下從不肯聽妾一句話。今日到此田地,得與陛下同死社稷,亦無所憾。」
說完,田妃、袁妃、懿安後哭着奔來,一見皇上,哭得更厲害了。崇禎厲聲喝道:「事已至此,哭有何用?皇后已經自縊,你等還不隨皇后去,更待何時?」
田妃淚流滿面哭道:「臣妾已知道了,妾本以為,有朝一日,病體康復,委能繼續侍候皇上,白頭到老,不想卻是如此,臣妾只是想見皇上最後一面。」
於是,三人哀哀欲絶地叩拜崇禎,各自從懷中取出三尺白綾,便去自縊。一會兒,王承恩來報:「田娘娘、懿安後均已氣絶,袁娘娘跌落下來,昏迷不醒!」
崇禎一聽,也不答話,從牆上抽出一柄寶劍,直奔到三妃自盡之地,果見袁妃尚有一息,他眼睛一閉,一狠心,舉劍便刺進袁妃心窩。那袁妃抽搐了幾下,終於氣絶身亡。
王承恩在旁,又驚又怕,慌忙轉過臉去,不忍再看……
崇禎殺死袁妃後,冷靜地傳諭:「所有被幸禦過的妃嬪宮女一律殺死!」王承恩忙答應一聲,帶了幾個小太監忙去辦理了。
崇禎又命一小太監立即傳召三位皇子。一會兒,太子、永王、定王慌忙而來。崇禎肅然命令:「立即脫去皇子服裝。」
太監捧來準備好的百姓服裝,崇禎親為三個兒子解衣換上佈衣。他手扶三個兒子的肩膀,冷靜而又語重心長地作了最後告誡:
「社稷傾覆,為父之過也。然我總算是盡心竭力了。你們今為皇子,明日即為庶民。離亂之中,應當混跡于百姓間隱藏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