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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翼王石達開,即拔隊起程,本意由安徽過荊襄,望夔慶而去。時清將曾國藩,正駐浦口,屢次發兵,往攻九江。奈天國大將林啟榮死守,不能得志。故屯駐浦口,分顧南北岸。忽聽得石達開入川,道經皖、鄂,即與諸將商議,對待石達開之計。因謂諸將道:「吾甚愛石達開為人。若能降之,則諸將不足道矣。」羅澤南道:「達開世之虎將,善能馭眾,甚得人心。錢江倚之為命。若能羅而致之,固是吾長策,然吾料彼不來也。彼以百萬家財的縉紳,棄之如遺;一旦從秀全以起事,其志可知矣。」塔齊佈道:「彼一時,此一時也。當初洪秀全君臣一德,故達開樂於同事。今互相殺戮,達開因謀高舉遠引,則其志灰矣。我因而用之,彼得回性命,又加之以官爵,何患其不來?」曾國華道:「二君之言,皆有至理。招降納順,固是軍中要着。彼若不來,而大志又灰,恐軍無鬥志。不如求與一戰,有何不可?」曾國藩道:「三君之言如此,吾乃執中而行之:先之以禮;如其不從,即出其不意,而截擊之。有何不可?」眾人聽罷,皆鼓掌稱善。
正議論間,忽報胡林翼遣曾國葆至。曾國藩忙請至裡面,問以來意。國葆道:「撫軍胡公,聞石達開將經此地,請問以何法待之?」國藩聽罷,躊躇未答。原來國藩生平最忌胡林翼。誠恐以謀告之,彼反先行一着也。國葆道:「兄長,有何疑慮而不言乎?」國藩道:「非也,因議未決;有主招之者,有主擊之者,未審胡公有何主意?」國葆道:「胡公言,達開必不能為我用。若招之,則宜先準備以防其襲擊。若兄長這裡欲截而攻之,則胡公願以全軍為公後授也。」國藩道:「胡公軍當武昌漢陽之沖,何能遽動?想戲言耳。」國荷道:「此說不然。胡公為人慮深謀遠,且現以分軍牽制李秀成;而以本軍之半,收回荊州附近各郡縣,聲勢甚鋭,未可輕視。」國藩道:「既是如此,吾當招降石達開。若不獲命,必出於一戰。請胡公相助一臂可也。」曾國葆遂拜辭而退。曾國藩笑道:「胡詠芝其有意于石達開乎!然曾某斷不放過也。吾聞石達開為桂省有名文士,吾當為書以動之。」便令左右,取過筆硯來,立揮一函。早見前派的探子回報道:「達開人馬不下五萬,旌旗齊整,隊伍甚嚴,已離此不遠矣。」國藩聽得,面色一變。顧左右道:「石酋擁五萬之眾,整隊面來,其意殆求戰也。此函恐不能為力矣。」羅澤南道:「事已如此,仍當招之:招之不來,戰仍未晚也。」曾國藩從之,遂令三軍準備應敵,另派一人往迎石達開軍,投遞書函,不在話下。
且說石達開自離了金陵,盡統老萬營大軍合共五萬,浩浩蕩蕩,本擬直取武昌,與李秀成合兵下荊州,望四川而去。忽軍行之間,前軍探子報道:「有清將曾國藩,飭人帶書到此。」石達開聽罷,便問多少人同來?探子道:「只一人耳,並無軍馬。」達開便令引帶書人進帳裡。
那人把曾國藩書函呈上,石達開就在案前拆閲。書道:
大清禮部侍郎、節制湖廣江西軍務曾國藩,書侯天國翼王麾下:某聞識時務者,呼為俊傑。今將軍以蓋世之雄,舉兵湘、桂,為天下倡;奇略雄才,縱橫萬裡,寧不偉歟!然時世不可不審也。當洪秀全奮袂之初,廣西一舉,湖南震動:進踞武昌,下臨吳會,聲勢之雄,亙古未嘗有也。然以區區長沙,且不能下;使南北隔截,聲氣難通:故馮逵隕命于全州,蕭王亡身于湘郡;曾天養失事于漢口,楊秀清受困于武昌。
以至盛之時,而不免于險難,則天意亦可知矣。歷朝開創,皆君臣一德,以圖大事。乃事功未竟,殺戮相仍,君王以苟安延旦夕,貴冑以私憤忌功臣。以建大功,行大志,如將軍者,且不安其身,此則將軍所知矣。
夫范增失意于鴻門,姜維殉身于蜀道,此非智勇之缺乏,則以其所遇者非人也。尋將軍去就之故,則以恃才智而昧時機;遂至沉迷猖獗,而有今日耳。國朝七葉相傳,號為正統;深仁厚澤,禮士尊賢,如將軍者,一登廟堂之上,方過冀北而群馬皆空。英雄世用,只求建白,將軍寧不知作退一步想耶?彼秀全以草茅下士,鋌而走險,窮蹙一隅,行將焉往?將軍窮而他徙,倘再不得志,甚非吾所敢言也。
弟忝主軍戎,實專征伐,將軍或失志迷途,或回開覺岸,實在今日,唯將軍圖之。
石達開看罷,顧左右道:「彼深知我也。然以天王為草茅下士而輕之,非也;且種族不辨,非丈夫也。吾知所以卻之矣。」乃立同一書,令來人回覆曾國藩。
書道:
滌生大帥足下:仆與足下各從事于疆場,已成敵國。忽于戎馬倉皇之際,得大君子賜以教言,得無慕羊祜之風,不以仆為不肖,故以陸抗相待耶!今謹以區區之意,用陳左右:夫仆一庸材耳!漢族英雄,雲龍風虎,如仆者烏足以當大君子之過頌?然足下以一時之勝負,即為天意,則謬矣。漢高履險被危,方成大業;劉備艱難奔走,始定偏安。苟其初亦諉以為天意,誰與造後來之事業?又試問兩年之間:洪王收復天下之半;揮軍北上,淮揚底定,此則天意又何在乎?歷來開國元勛,皆捨命效力,西、南二王之死亦常矣!且足下之意,有為仆所不解者:豈茅草下士,遂不足以圖大事哉?奏楚雖雄,而天命所歸,乃在泗上屠狗之輩;蒙古一弱,而大業所就,即在皇覺寺之僧徒,此足下所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