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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覽過,大許詩意之不俗,賞了錦衣一套。春雲下庭謝恩而退,又與秦中書相敘隆福庵脈脈不話的情。蘭陽取春娘詩看過,道:「春娘猶慮一枝之不能借乎?」相與大笑。從此公主二人,友愛融洽,不下同胞;春娘與秦氏,情投意合,不能暫時相舍。
一日,春娘夜訪秦氏于寢所,相對說敘情話。話到深處,秦氏忽然氣色慘淡,落下淚來。春娘驚問道:「中書有何委屈,如此傷心?」秦氏收淚,良久乃道:「一言難盡。妾本華陰人,亡父在御史職,以抗直不與時合,被奸黨陷害,一門屠戮,慘災飛禍,不啻如驚風急雨。妾身沒入掖庭,自擬斷送一縷,非為難辦。自念秦氏一脈,惟妾一身。尚冀仁天慈覆,奸黨罪惡自露于天誅,天日復照于覆盆,苟延殘軀。不自意蒙萬歲皇爺、太后娘娘天高地厚之德,又蒙貴主娘娘推食解衣之恩,得有今日。但大仇未報,一縷未絶之前,何日忘臥薪嘗之懷呢。」乃嗚咽不成聲。
春娘為之掩涕,只自慰過,道:「天道循環,小人惡貫,自有敗露之日。」乃說自己早失怙恃,一身孤煢,厚蒙司徒、崔夫人收育之大恩,英陽娘娘視若同氣,誓同苦樂之話,說了一遍。秦氏亦為感嘆,又說些閒話。
春娘又問道;「昔日華陰唱和楊柳詩,可得聞麼?」秦氏驚道:「娘子何以知楊柳詩乎?」春娘道:「妾得侍尚書巾櫛一歲有餘,尚書常常詠楊柳詩,輒下淚傷心,妾得以聞娘子之詩,猶不聞尚書原詩了。」秦氏就懷中取出楊公子石上詩以示。
春娘看過,十分詠歎,道:「娘子之藏詩于懷中,亦如尚書之懷娘子詩,兩心相照,尤所感嘆。」秦氏道:「尚書猶帶那詩于懷中乎?」春娘道:「可不是。尚書每帶在衣褂中,一日幾回展看,見必淒愴。娘子尚不知尚書之如此為心麼?」秦氏嘆息道:「妾何由知之。若然,則尚書之當面錯過,不記妾之面目,何也?」春娘驚道:「娘子那裡見尚書?尚書那裡錯過了?」秦氏遂以團扇出示,俱道其詳。春娘再四看玩,十分詫異,復憐秦氏之情事,重感皇爺之聖德,亦為之灑淚,道「娘子可雲百回艱辛,絶處逢生的,且無咎尚書之不記樓中花容。」秦氏道:「何以言的?」春娘道:「妾想當日光景,一則娘子之在女中書列,尚書之不自意矣。二來當時尚書醉眸迷離,不省傍事矣。三則尚書承命撰宮娥之詩,那裡敢正眼看覷女中書諸人面貌乎?此所以不知,實非錯過當面了。」秦氏笑道:「妾亦如此思之。今娘子所道,亦可謂善恕人情,曲盡事理呢。」春娘復笑道:「妾之一身珠翠珮飾,俱是那日潤筆之資,皇爺使太監輸賜的。」秦氏道:「實盛世盛德之事。」乃相與說笑,夜深各歸寢所。不在話下。
一日,太后設宴于蓬萊別殿,與兩公主歡樂。秦中書、賈春娘亦為陪席。酒過三巡,太后顧謂兩公主道:「楊元帥凱還之期將近,兩女兒合卺,即可涓日,予以嘉悅無比。但楊元帥曾為鄭府之婚,三抗君命,以至激予以怒,退給聘幣。今雖歸正,過了事且又不提,予之過中實由尚書,至今不甚妥意。予思一番冒弄,欲報宿嫌,女兒之意何如?」蘭陽對道:「女孩兒亦于尚書而自不免藏嫌,孩兒微服出宮,托以拜佛,欺脅英陽而入宮。論以禮法,有非正經。雖然事歸遂心,枉尺直尋,行一不義,不幸近之。如有因便冒弄,瞞得過的,這孩兒情願,不下娘娘呢。」太后道:「英陽何無一語?」蘭陽不待英陽之奏對,忙介面奏道:「英陽姐姐亦有宿嫌于尚書,已報他加倍雲呢。」太后驚異道:「英陽那裡有何宿嫌于尚書?又用那法加倍報還?必有來歷神奇,傳道些兒呢。」蘭陽遂將楊尚書假做女冠、鄭府彈琴之事,賈春雲為仙為鬼,前後一遍,一五一十,盡為奏達。太后聽來,拍案大笑道:「楊尚書真風流男子。英陽以德報德之義,亦云善戲謔兮。但春娘太放肆了,將以身事其人,冒弄丈夫,宜有公議。」此時英陽對冠評琴,至《鳳求凰》曲,避身之勾,低頭不舉,飛紅了兩臉。春娘又于「仙龍吠雲外,知是楊郎來」之句語,滿面通紅,不敢出語。太后見兩人如此光景,愛之不勝,笑道:「今又瞞過尚書,為一番善謔,非春娘不能為呢。」英陽道:「願承娘子之教。」春雲道:「一之不可,其可再乎?」蘭陽道:「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何傷之有?」春娘笑道:「臣妾異於發蹤,其過不大,只從兩公主娘娘之教罷了。」太后笑道:「春娘隱然推諉于女兒們,先為拔足之計。此便是都在我身上,何怕之有?只待尚書還朝之日,牢諱英陽入宮之事,只說英陽患病西歸,使鄭雲鎬如此如此,又使春娘這般這般,然後皇上諭以禁臠之選,更無所得。楊尚書無言更辭,予以二女兒同事一人,並言于皇上諭之。兩女兒合卺之日,使尚書摸不着,如在夢中,以試尚書覺悟不覺悟。俗語說的,做夢凶反為吉者,是也。予意已定,女兒們日後尚書如以怒眼視,都推予身上。」說罷,一座哄然都大笑起來。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卻說楊元帥同提督、先鋒,一路上唱了凱歌,大軍浩浩蕩蕩。于路無話,所過安撫百姓。到了京師,提督以下諸將,率令軍馬,在永定門外駐紮。楊元帥先自入城詣闕,至丹墀下,八拜謝恩。揚塵舞蹈,山呼萬歲畢,天子宣召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