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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楊元帥,是夜明燭依劍獨坐,閲了兵書,方思戰伐之事,忽然寒風颯颯,旗腳飄聲,燭火滅而復燃,冷氣襲人。元帥異詫,手拿牀前之劍,整襟危坐,忽見一個女子身輕如飛燕,腰細如流鶯,特立在面前。
元帥定睛看時,卻是頭梳高髻,戴着八寶結鳳尾冠,身粉內妝,穿著銀紅撒花短綾衣,腳踏雲頭獨嘴履,腰束撒綠洋貨紋招文袋,手把龍泉兩環劍,天然一般風韻,縱可丹青畫不成的。
元帥一見,便莞爾笑道:「娘子半夜三更,容易入此千軍萬馬之中,如同平地,手執匕首,可知為刺客。何不立斲我這顆頭,以獻賊營。佇立有何所思?難道我不引頸受刀了麼?」那女娘擲了手中匕首,雙膝跪下,道:「大人君子,乞恕狂妾。妾有衷曲,可以仰道呢。」未知哪女娘有甚衷曲?所訴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沈裊煙舍劍訴真情 吉乎飛出兵說奇計
且說劍女娘想他師父「萬軍中賢配」之語,假意應諾平秀突之方,挾匕騰空,霎時到了武定陣中,按下雲頭,聽了一會,已是正二更頭。只見楊元帥獨坐帳中,燭光如晝,見元帥頂盔上,兩道紅光衝起,女娘知是他命世之英雄,上應天宿,尤為驚喜,飛身入他帳中,立在跟前。
元帥不動聲色,莞爾笑道:「娘子半夜三更,千兵萬馬之中,如入無人之境,認是刺客,仆雖不武,何怕一死。若畏了,引頭受刃,便不是男兒呢。」劍娘當下擲劍在地,雙膝跪下,叩頭請罪。元帥扶起,向前道:「娘子何來?有何事體,如是重禮?」那劍娘再拜,站起身道:「妾本楚人,姓沈,名裊煙,早失怙恃,流落覊旅。年十歲,遇一神師,謂妾可教,授以劍術。師之所教三人,即秦海月、金綵鳳、沈裊煙。裊煙,即妾也。俱得師父妙訣,駕風騰雲,便同平地,一瞬千里,妾最稱妙。神師常戒妾自重,無為浪殺:『你年十七,當仗劍于百萬軍中,得侍君子,舍術歸正,永為箕帚之人。』妾今年是十七,所以自為俘虜,藉此機會,得侍于大人君子,至願畢矣。如蒙大人海容,妾身自此庶有歸宿。未知大人慨允?察妾衷曲,置之麾下,不勝感激之至。」元帥聽罷,大加歎賞道:「仙娘重義,救我瀕死之命,又許終身之托,自義深恩重,曷不銘心鏤骨,以謝仙娘之志。」乃與酌酒論心,秉燭虛衿。及至深夜,相攜入帳。正是:劍戰之光,作為花燭之輝。刀鬥之響,可做鐘鼓之樂。一夜恩情,山重海深。
次日,各自早起,相與周覽營寨。裊煙指示昨夜按下之所覘覷盔上紅光之事,相為說笑。一連過了三日,裊煙曉起妝來,前謝道:「妾得蒙大人不棄,遂此平生之願。但此戎垣碧油,非妾久留之地。元帥神武,不日當掃除凶醜,功業隆盛,妾當有再見之日。從此告辭。前面盤蛇谷,甚險惡,元帥慎之。」元帥道:「仙娘若去,更有秦海月諸人,將為復來,則奈何?」裊煙道:「是則非所慮也。妾自為見大人,甘為倭首俘虜。海月諸人,倭虜無相會之機。且妾已許身于大人,以劍為術,本自一氣相連,誰敢為害于元帥。況又元帥頂盔上兩度紅光,雖有萬劍,那能冒犯。臨陣劍戟之中,兵刃不敢近呢。」說罷,便騰身上空。元帥將欲再問,業已不見了影響。
元帥一面悵戀,一面詫異,須與諸將佐備說其事,莫不讚嘆,俱賀元帥神威,懾伏神人,有此神助。按下不題。
卻說平秀突,是夜不見劍娘之告回,始知見賣,憤恨不勝。
後又聞知劍娘歸順楊元帥,勃然大怒,拔劍斲案道:「掩不殺他童子蠻子、麼魔劍女,叵耐誓不回兵。」此是後話。
且說吉乎飛,次日見總兵道:「昨夜女子果割得童子蠻子頭級回來,則末將當可廝殺無頭之明兵了呢。」平秀突無言可答,益為羞憤無聊。一日,營中無事,倚在牀邊,身體困憊,正在睡覺起來,忽有一隻大蟲,張牙舞爪,直向前咆哮起盤旋來,平秀突大驚,大叫一聲,卻是南柯一夢,不勝詫異。
忽聞營前吆喝,又有幾個小卒報道:「營外有一個皂衣皂冠的道士,高談大笑的道:『欲破明兵,當邀見俺。』吆喝不已,有似瘋獃的。更又廝打小的們,逐又不去。前來敢告,總兵裁處罷。」平秀突正合夢裡大蟲咆哮,沉吟半日,乃道:「有客在門,曷不邀來?」小卒們喏喏連聲去了。
一盞茶時,但見那道士生得古怪,凹眼凹鼻,鼻孔朝天,唇褰齒露,一面胡順,五短身材,頭戴一頂束髮抹眉巾,身穿一領沿邊皂布長袖直裰,腰繫雜色短順呂公縧,足着一雙雲頭點翠青布履,背上懸松紋古定劍,傍系兩口雙葫蘆,昂然步上營前來。平秀突起身,迎坐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