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許綉虎聽了攢眉半晌,方說道:「弟之苦衷實難告人,今在知已之面前,又不敢不以實告。因思人生天地間,能享五倫之樂者,世不乏人。如缺其一,終非全美。但緣愚兄命薄,嚴慈早背,失一倫矣。兄弟無有,又失一倫矣。才疏學陋,未佐聖明,又失一倫矣。愚兄已失三倫,不得不求其次。欲求其次者,以為夫婦乃人生之敵體,若不與我許綉虎年相若,貌相當,閨閣中見月不能分題,懷春不能拈韻,效雎鳥而不能和鳴,如琴如瑟,苟無其人情願孑然以終其身,不作夫婦之想。既不作此想,必得好友而與意氣相孚,道義相合,芝蘭同室,以消歲月。此二者日夜存心,時無步懈,是以天涯求知己,四海鳳求凰。誰知胼胝奔求,終無一遇。不期路遇世弟,雖未訂交,而羡慕之心,只覺鏤心已入肺腑矣。故題壁二詩,願與世弟訂交良友,以定生死之誼。又不意和詩之掌珠,屬意大有不同,不與我言朋,競欲與我訂百年之好合。及今細想,必非士子,有類香奩。雖未睹妍媸,其才已見一斑。今得世弟允合,佳朋無疑,得一倫矣。又不得不尋佳偶之掌珠以為夫婦。故近日以來,懷念之私,心搖搖也。愛慕之情,苦如荼也。竟不知何從所適,心不煩而煩,意不亂自亂,更且魂夢無依,飲食俱廢矣。故此懇求世弟早賜指明。即泥首階前,奚啻百拜也!」
許綉虎這一番說話,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直聽得居公子如泣處以生憐,如慕處而知感。又不得不正襟危坐,微微而笑道:「原來老世兄果情種也,怪不得移情於彼矣!然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世兄既具此深情,小弟不敢不以情結情,願執柯斧,成全了老世兄罷!」
許綉虎聽了,不勝措愕驚喜道:「這等說來,掌珠果是女矣!若得世弟為我撮合,則世弟又不獨良朋,而兼有骨肉之愛矣。敢請直言,莫使愚兄腸急。」公子道:「實不相瞞,掌珠是系妹名,和詩者即是舍妹。」
許綉虎聽了,不勝大驚大喜,遂又連忙謝罪,道:「姑念愚兄遠人,唐突之罪多矣!原來老年伯與老伯母育麟有鳳,萃于一堂,真可喜也,真可愛也!敢問令妹,青年幾何?怎有如是之才?又怎知我與世弟相逢羡慕?又怎得入寺和詩,這段情由,乞為細說?」
居公子道:「當日小弟回家,兄妹之間說及世兄之俊美,世罕有儔,不期舍妹留心。近因小弟遊學,家母與舍妹入寺燒香,見壁上有詩,因而停步,細玩詩意,知是小弟所遇之人,不勝技癢題和。不意她心細如髮,即于詩中微露以托終身,遂爾抄錄室中,以志不忘之意。前日小弟初歸,舍妹即以世兄在室相告。若以舍妹之才,別具一種。小弟只不過文字經心,詩詞疏略。獨我舍妹為父母鍾愛,自幼訓以詩詞,做來無不精美。所以兩大人欲為舍妹覓一佳婿,試思富貴貧乏之士,一時怎得有人。是以蹉跎二八,尚然待字。今弟如今入內即與兩大人言明,成就這一段良緣,豈非佳偶!」
此時許綉虎直聽得渾身酥軟,心窩奇癢,無處抓撓,只得深深拱揖,謝道:「書生涼薄,恐不足以望登天。苟能如是,終身佩德別無他望。」正欲再問,忽見小童走來傳說:「夫人有命,恐公子言過多,有損精神,立請入內。」公子連忙起身作別而去。正是:
從來巧計可瞞天,便是神仙難測焉。
如此行來如此去,風流的是錦團圓。
許綉虎回到書室,歡喜無限道:「再不想這掌珠是倩若的妹子!我前日看見樓上的人,就是掌珠。今日若不說明,豈不使我在夢中!如今細想來,深得我二詩之力。只說尋友,誰知又是求凰,這般巧遇,必非人力,乃天作之合也,我許綉虎何幸而得良友才美之女,異日與她花燭之下一一說明,其樂也何如?」
忽又想道:「她雖詩中有意,倩若今又相許,自是無疑。但我想此皆兒女之私情愛慕,婚姻大事,主張還待父母之命。倘或他父母不從,這怎麼處?」因又疑疑惑惑的起來。
不意次日居行簡走到書室來,許綉虎連忙接見,彼此說些閒話。居行簡道:「當此暮春風和日暖,今日愚父子欲同賢侄向郊外一樂。不期小兒被他母舅請去,郊遊不果,只得使老妻潔治一觴在園亭對飲罷。」許銹虎致謝,同到園中,大家玩賞花開花謝,家人來請入席。
許綉虎到了席間,沉吟了半晌,因說道:「世弟出門大約即歸,何不少停以待何如?」居行簡道:「他母舅夫婦最愛小兒,不去則己,去則必留經月,如何等得他來?賢侄莫非笑我年高,不善詼諧豪飲麼?」許綉虎只得坐下而飲。
二人飲到中間,居行簡道:「昨日小兒細述賢侄辭婚受侮,原來,就是我同年進士來應聘之女。這來應聘有女也曾託人要招小兒為婿,未曾許允。誰知他又見賢侄如此才貌,欲招賢侄為婿,此是有女之家,為女擇婿的美意,若以賢侄之貌美才情,招至東床,亦無足怪也。只是老夫近日聞他的令愛亦擅才美之稱,賢侄又何為而推辭以成仇恨?」許綉虎道:「若以天下之大,何患無才美之婦。然不有一番默默相關,弄情言外者,終非奇偶,且人各有志耳,故小侄不取也!」居行簡聽了點頭。
又飲半晌,道:「設使賢侄若無相關弄情之奇偶,甘心虛度,豈不可惜?」許綉虎道:「小侄衷曲,昨已在世弟之前吐盡矣。豈敢復飾贅詞。」說罷,只低頭懇求應允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