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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素琴到小姐房中取來,不一時取到。居行簡先看了許生原唱,不勝心喜。後看女兒和詩,點頭說道:「此子之才,已見一斑,此子之貌,我雖未見,然孩兒和詩中,已露微詞,可為好逑矣!我今只須着人請來,與他面訂婚姻,也算完‧、我的一件大事。」
說罷,看著小姐,只俯首不語。居行簡說道:「孩兒自幼男裝,襟懷曠逸,為何今乃默然?」小姐道:「只為孩兒愉悅雙親,靦顏不以為恥。今又為女兒終身之事,以至兩大人日夜經心,未嘗少懈,孩兒豈敢言私。只因孩兒被父母視作男兒,無有拘束。不期與許生遭遇,認孩兒是男子,有欲願結金蘭,訪尋至此,題詩在壁,為孩兒所見。孩兒一時失檢,忘其本來,和了兩首,又不合留名,已為深愧,幸爾去跡。不意母親不能隱諱,在父親前悉為露達,使不肖女抱慚無地!」
居行簡笑道:「行而持正,有合于禮,亦事之常,孩兒何必如此?我今正欲以遊戲而行正禮,才是文人所為。只不知此生寓在何處?我欲使其來家,觀其人品方妙。」
此時,小姐漸有喜色,道:「大約此生所去不遠。孩兒料他必常在素壁之下低回摹擬,而不去者有之。若不低回摹擬,是無足取,只索置之。但孩兒細想,向來男兒入泮,人只知庭前玉樹,未聞有閨閣藏嬌。倘或要請相見,還是有子應之,有女應之?」
居行簡又笑道:「向來有子,只得以有子應之。如欲請見,孩兒亦不妨以男裝見之。只恐異日花燭之下,使他疑男卻是疑女,卻非到也是一段佳話。」說罷,夫人與小姐齊笑不止。正是:
話成趣處方成話,事到真奇始是奇。
若出尋常還泛泛,村夫遇婦一般兒。
居行簡遂帶一個小童,跟隨出門到法界寺來,不去驚動寺僧。只閒行緩步半晌。忽見有個僧人引着一個少年入寺,遂閃在一旁。卻見這位少年對著粉壁淒淒楚楚,知是許生。遂立在他背後,問道:「郎君有何隱衷難於對人,而效此面壁?誠恐面壁九年,終無一得,何不向在下明言,或有見聞,亦可指示?」
這許綉虎對著粉壁,氣苦得無可奈何。忽聽見背後有人問他,欲待不答,卻聽見問得有因,只得迴轉身來一看。卻見這人面豐貌秀,神聚氣清,知是一位先輩。連忙深深一拱,道:「晚生實有苦懷,不可對人言者。只索向此牆壁增悲添恨耳!何敢在先生之前瑣褻,惟存愁恨而已。」
此時,居行簡見他人品果然比玉還潤,已是暗暗歡喜。遂故意問道:「郎君莫非愛此新壁,欲寫愁腸,恨有禁約,不能抒意麼?」許綉虎道:「晚生先前已有題感,深喜有人屬和,難求屬和之人。正欲在此詩壁之下,寢食以候。不意府尊禁止涂穢,若使原詩並存,希圖和詩之友常來,或得一見。誰料被寺僧一例粉飾重新,以致晚生茫然若失,何處尋求?所以在此愁苦。」
居行簡道:「郎君在此留題,卻為何事?」許綉虎道:「是訪友不遇而題。」居行簡道:「尋師訪友,亦儒事之常。郎君訪此友,必是交情篤厚的人了?」許綉虎道:「若是交情篤厚,何必訪求?」居行簡道:「既非交情篤厚,必是一位聲名遠播的了?」許綉虎道:「若有聲名,只消到此登堂可見,又何必東尋西覓,絶無影響。」居行簡道:「這等說來,必是與郎君詩文來往,神交契合的了?」
許綉虎搖首道:「若有詩文,也還可尋。只這神交契合四字,卻被先生猜着的了。當日晚生因路過吳門,偶遇一位不識姓名的少年,青青子衿宛若子都。因思這少年擅此美貌,必有奇才。又思朋友乃五倫之一,或者堪作吾師,吾則以師事之。堪作吾友,吾則以友奉之。故來尋訪。不意尋訪無門,只得題詩壁上,以明懷感。不意題詩之後,竟有屬和之人。得一屬合,又是少年,已是喜出望外。細玩詩中之意,又令人疑慮萬千,夢魂顛倒。若說是個少年,只該訂知己之交情,為何言及婚好?以致晚生難猜難想。了不可問。正欲摹其腕跡,口炙芳甘,孰知有此禁示,使寺僧粉飾,以絶我想。使晚生在此弔影徘徊,追求無策,幾欲觸死壁間,以謝知己。不意先生垂問,不得不以實相告也!」
居行簡笑道:「原來郎君是個情種。只不知這和詩的少年是哪裡人氏?若是此處人,也還易訪。」許綉虎道:「當日途遇,原不曾問。問及旁人,說是松江秀才。就是和詩後,也說是雲間。」居行簡道:「這個不難,老夫雖然倦于世物,這松江秀才,老夫也還識熟有半。郎君不必自苦,今日老夫有些事體,明日屈過舍間,為郎君于秀才中尋訪,何如?」許綉虎聽了大喜,正欲言謝,不期這老者將手一拱,帶了小童竟出寺大門而去。
許綉虎心中歡喜,因暗想道:「難得此老有些婆心,替我去尋訪,真幸中之大幸也!忽又一想,不勝跌足道:“我許綉虎聰明自負,怎又這等懵懂!與他說了這半日,怎麼不曾問他姓名、住處。他今替我尋訪,明日又從何處尋他?」欲要趕去問明,怎奈此老者在前面,幾個轉彎,不知去向,又無人可問。
急得沒法,皺着雙眉復身走入寺內,來尋彗靜。卻見幾個寺僧俱穿著得齊齊整整,同着彗靜走來,問道:「相公方纔同着居老爺說話,如今老爺哪裡去了?」許綉虎道:「同我說話的是一位老人家,已去遠了,並沒有什麼居老爺來。」眾僧道:「這位老人家就是居老爺。怎麼相公不認得?」許綉虎道:「你們僧家叫人老爺,也是常事,何足為奇?我實不認他是什麼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