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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樂 - 20 /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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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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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四日。清早來催,慧靜因法事辛苦,直到下午方同出門,一徑到法界寺來。許綉虎不往別處閒看,一手攜了慧靜,到粉壁下看詩,不看還可,一看,竟似一桶冰雪水往頭頂間一潑,直潑得許綉虎渾身上下抖戰起來。連連跌足道:「苦哉!苦哉!我今死矣!是什麼人與我作對,洗滅和詩無遺,使我不能再讀芳香,親聆珠玉矣!只可恨我許綉虎懵懂糊塗,覿面自失。」因埋怨慧靜道:「俱是老師誤我,若無老師間阻,我竟在此寢食,一則吟詠,一則護持,焉得有人擅敢滅跡,既已滅跡,如今叫我無據可訪,這怎麼處?」

慧靜也看了,徘徊半晌,道:「相公你看這壁上新粉未乾,不是有人洗刷去的,要與相公作對,大約是什麼施主化緣,重新粉飾此壁,不要錯怪了人。」見那邊壁上貼著一張告示,因說道:「相公可同我去看。」許綉虎只得同他去看告示。只見寫的是:


  

松江府正堂為禁止事,照得:

法界寺乃雲間古剎,道行禪林。甚高莊嚴,法相肅然,有如在三誡清淨焚修矣。昭顯相之感,安敢有慢褻招愆,不思頂禮者也。近因閒游諸色人等入寺,恣意蹂躪,狂言污壁,大為不敬。速着寺僧粉飾更新,以清天人眼目。

特示。

許綉虎看罷,獃了半晌。又跌足捶胸地說道:「我與你何怨何仇,而至此哉!」慧靜在旁勸道:「從來好事不易求,相公且不必着急。我想這張告示,必非無故。我今入內一訪,再作商議。」說罷,竟入內去。

許綉虎見他去了,復走到題詩壁下來,注視着一片白茫茫的粉牆兒,獃獃而立。立了半響,連連嘆息,不勝淒楚。因此想一回,自恨一回,又嘆息一回,在粉壁之下痴痴迷迷,又不禁顛頭播腦,早被一人看得親切,走近身來,笑問道:「請問相公,壁上又無畫龍生手,飛絮題詞,一面白粉牆垣,相公有何隱衷,在此面壁悲傷?殊令人不解,何不向我明言?」

此時,許綉虎正想得出神之際,忽聽得背後有人來問他,欲待不理,卻聽見出言不俗,又且句句觸着他的心事,只得回過身來,看是何人。只因這一回身,有分教:

面壁淒楚,回頭自有好音。

不知背後之人是誰?再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白茫茫水溢藍橋

昏鄧鄧魚沉雁杳

詞曰:

說是還非,思念終無已。急睹再來誰毀,怨恨何時得止。龍蛇字跡,定然還可推詳。連夜風雷變換,感懷寧不悲傷。

調寄《清平樂》

話說許綉虎,在粉壁下不見和詩,胸中萬千愁苦。忽有人在背後問他,原來,這人是居行簡。因當日素琴看見許綉虎看詩狂喜,回報小姐。小姐深悔不曾慮及,恐有人看破不雅。遂商量使人討了知府的告示,着寺僧粉飾過了。事雖做得穩當,然心中只覺得情懷難遣,擺脫不下。


  
一日夜間與素琴商議道:「我想這許生當日只不過路途一面,遂爾尋訪至此。我一時見他這兩首詩,不禁情之所鍾,不能掩抑,只得寓言酬和。如今細細想來,我一個閨秀女子,忘了本來面目,而與不識面男子倡和,甚覺愧心。今喜滅跡,諒少人知,我心始安矣!」素琴道:「小姐之論固雲是矣。只是方纔小姐所言,情之所鍾與彼酬和,既酬和矣,今又滅其跡,使他問息無由,尋求何據?日日昏昏懵懂,在於烏有之鄉東摸西索,則又令人可憐。」

小姐聽了,低首半晌,只得勉強說道:「這種機關又非你我所知,只合聽之而已。他果必欲訪求,他是個有心之人,我已留名落款,諒能會意。」素琴道:「我今想來,小姐害人不淺矣!」小姐道:「我有何事害人?」

素琴道:「當日許生與小姐路遇,認小姐是男子,只合留名落款,亦以男子之名,使他在男子尋訪。況且小姐是秀才,只該寫學中名字,他還容易尋求。如今合詩中又許以婚好,落款又寫的是小姐的閨名,卻叫他何處尋求?小姐深藏閨中不出,他要尋求,我恐皓首瓊年,終不得見。先前小姐見詩,倒有意憐他愛他,又慕他少年,恐他少年癲狂無度,束其身心。我恐將來反使他顛顛倒倒,糊糊塗涂結疑團而不解,置身在無可奈何之天?先前小姐欲使檢束其身心,而心身反覺飄忽,豈不將小姐一段憐他愛他之念,竟做了害他之意了。」

小姐聽了,獃想道:「這怎麼處?不如等老爺回家,將此事說知,着人訪他。」素琴道:「老爺今在數百里之外,他今在窮愁逆旅之中,感懷甚切,憔悴甚易,怎麼等得老爺回來?」

小姐想了半晌,笑道:「我今仍改男裝,着人招致一見,但恐有涉嫌疑,如之奈何?」素琴道:「小姐若肯仍舊男裝相見,何有嫌疑?」小姐道:「且到明日再作商量。」說罷,各自安寢。

到了次早,恰好居行簡回家,夫人同小姐接見,閒談了半晌。夫人問道:「老爺離家許久,閲人多矣,不知可有一屬意之人,完得你我的心事否?」

居行簡見問,只皺了雙眉,搖頭道:「我此番出門繁街陋巷,到處經心,俱是些泛常之子。即有一、二入目者,及至託人去訪,又已有了親事,故此終無一有。」夫人道:「老爺既不曾有遇,我到訪得一人,只等老爺回來商議。」居行簡問道:「夫人訪的是什麼人?」夫人道:「也不是我訪的,倒是女兒自家訪尋的。」遂將當日偶遇,今又題詩相和的事,細細說知。居行簡問道:「他的詩可曾抄錄來否?」夫人道:「已曾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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