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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公說:「俗語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們對我說明,焉知無益。請道其詳。」那人說:「既是老客相問,我們男女眾人非是一處之人,大家湊伙去迎總督大人伸冤,告宋雷劣紳依仗勢力搶霸良家婦女,霸佔田產地土,傷害人命如同兒戲,我等無處伸冤,故齊奔督轅控告。」郭公聞言,心內自思:「梁懷玉之言卻是真了。」忽然耳畔聞鑾鈴響,抬頭一看,見兩匹馬飛奔而來,知是張總鎮差來的長探,相隔有二三十步,郭公一搖頭,長探把馬撥回,徜徉而去。郭公向那人說:「你們去迎郭總督怕迎不着,我耳聞郭制台五天必到桂林之信,候他坐了察院再告也不遲!」那人說:「老客所言有理,多蒙指教。」遂向眾人口呼:「眾位男女親友們,皆聽見這位老客所言,郭制台五日內到桂林,咱們不可遠迎,等侯在察院內控告罷。」
眾男女辭別了郭公,往桂林而去。
郭公見眾人回去,天色將晚,說:「劉升,你看日光欲落,且尋店房宿歇方好。」劉升扛着行李在前,郭公隨在後,來到梧桐鎮,尋了一座店房歇下。
次晨令劉升問店東去溪山縣之路,劉升去問明白,回在屋中,見郭制台扮作一位算命先生模樣,遂回稟:「大人,此鎮離溪山縣只有二十里路,那宋雷住居城內。」郭公聞言,吩咐:「劉升,你且在店內住着。本部堂前去私訪,不可泄漏消息。」
言罷出離梧桐鎮,奔溪山縣走了。
約有十數里地,突然天降大雨,冒雨而行,渾身濕透。又走了二三里,走進一座村莊,見路北有座大門,郭公急走幾步,進了大門過道,摘下涼帽,掛在門上,把行李放在就地,坐在門枕石上歇息,望院內一看,有樓有廳,上邊安着走獸,可惜坍塌不堪。暗思這定是一家敗落鄉紳,不知是哪一家老先生的後代?正然望裡觀看,從宅內跑出兩隻犬,照着郭公汪汪亂咬,呼喝不住。從裡面走出一人,將犬喝退,向郭公曰:「原來有客官在此避雨,此處非是避雨之地,且到敝宅書房一敘。」郭公見此人頭戴草帽,身穿寶藍長衫,外披油布雨衣,青布雲鞋。
年紀約有五十餘,兩撇鬍須,面帶書氣之秀色。遂回答:「萍水相逢,焉敢打擾。」那人曰:「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遂把郭公包袱提起,說一聲「請」,在前引路。郭公把濕涼帽戴在頭上,在後相隨,進了二門,有兩合角門,一座朝東,一座朝西,同那人走進東角門,有一座北廳,上安走獸,門窗也殘朽不堪,郭公進了廳房,把涼帽摘下,掛在帽架上。那人把包袱放下,讓座。郭公落座,裝了一袋煙遞與郭公。那人又高聲喚:「看茶來。」郭公吃着煙,見院內只有一棵木香樹,一株玫瑰花,廳內只有調案金漆茶几桌椅,皆已朱漆,擺設古玩,也不齊全。
只見一人送上茶來,先送在郭公面前一盞,後送那人一盞。吩咐送茶人令廚下收拾酒飯,那人應聲而去。
那人口尊:「老客,我聽你的語音是山東人否?不知落鄉居城?貴姓高名?來敝縣有何公幹?」郭老爺曰:“在下萊州府即墨縣,姓郭名卿,因家中貧寒,聞聽我的本家在貴省作總督,去求他謀事。又聞人言不日往桂林來,只得在此等侯。我的盤費短少,在家看過子平卦書,暫且賣卦,賺幾文錢餬口。
不幸天降大雨,在貴宅門下避雨。蒙尊駕見愛,讓至客舍。我觀貴府光景,也是敗時的鄉紳,請教尊駕大名?貴府令先人官居何職?請道其詳。”那人見問,口呼:“郭先生,我的高祖是明朝宰相,曾祖官居清朝吏部尚書,先祖官居知府,不幸到任病故。我先父是梧寧教諭,我雖是副榜舉人,總算辱門敗祖。
我名楊貴,字真寶。我幾年方十六歲,入黌門。昨日被知縣張惠傳去,下入監牢。”言罷,不由眼含痛淚。郭公問:「令郎既入黌門,犯了何罪?就該坐監!」楊貴說:「若是犯了罪,坐監也不屈。」郭公曰:「這就奇了!既不犯罪,為何身受縲紲之苦?」
楊貴說:「郭先生不知,這就是山高皇帝遠,盡出不法人。皆因離此二里許,村名楊家亭,有一富貴家,是一貢生,名王成玉,將他女與我兒結下親。三月清明節,他父女祭掃墳墓。仗勢欺人的黃子明見王小姐貌美,差家丁詢問明白,又差家丁前去作媒提親。王親家言已與我小兒結了親。那家丁回覆黃子明,黃子明在知縣張惠手內使上白銀若干,又上下打墊通了。派差役傳我兒面諭,至公堂,張知縣破口大罵,不容分辯。張知縣去見撫院,誰想他官官相護,是一黨之人,除了我兒之名,掐監下獄,我料想我兒只有九死一生。」
話未言完,忽見家人來稟:「大門外來了十幾名騎馬之人,甚是威武,依小人看不是宋宅家丁,就是同江的兵勇,大約多是為著小爺來拿老爺的。」楊貴聞言,面帶驚色。郭公曰:「我去看來。」遂走出廳房,來至大門向外一看,卻是張總鎮差來的探馬,一見郭公,撥馬徜廣東徜徉而去。惟有劉升照着郭公而來。原來,劉升見下大雨,心恐郭公身上衣濕,帶著衣服,方出梧桐鎮遇見探馬,故而順着腳下鞋跡,尋至楊家門前,方近前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