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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 89 /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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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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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一看到那所學校我心裡就涼了半截,到了大門口我仍拿不定主意,便站下考慮是不是還進去。可是我沒有買回程車票的錢,再多想這個也沒有多大用處。有一陣子我想給菲爾莫打電報,可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一個藉口,於是隻得閉上眼睛走進去。

正巧勒普羅維西厄先生不在,他們說這天他休息。一個小駝背過來主動提出帶我去勒桑塞爾先生的辦公室,那是第2號人物。我緊跟在他身後,他蹣跚走路的怪樣子使我覺得很好笑。


  

他是一個小怪物,在歐洲任何一座不那麼像回事的教堂門口棲息的怪物。

勒桑塞爾先生的辦公室又大又空,我坐在一把椅子上等着,駝背又衝出去找他。我在這兒覺得相當自在,這個地方的氣氛使我清晰地想起了美國的一些慈善機構,我從前常常在那些地方一坐就是幾個鐘頭,等某個滿口甜言蜜語的王八蛋來細細盤問我。

門猛地打開了,勒桑塞爾先生踏着碎步趾高氣揚地進來了。

我勉強忍住才沒有笑出聲來。他穿著一件常禮服,跟鮑裡斯從前穿的那件一樣,他的前額上垂下一絡頭髮,斯麥爾佳科夫也許留的就是這種捲髮。他嚴肅、好發脾氣、目光鋭利。他不說一句鼓勵的話,馬上拿來寫着學生姓名、課時和課程的單子一次給我交代清楚,他告訴我給我撥了多少煤和木柴,接着又馬上告訴我沒有課的時間由我自行支配,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好了。

最後這一件是我聽見他講的頭一樁好事,這話聽了叫人那麼舒服自在,我馬上為法國祈禱了一次——為它的陸海軍、它的教育制度、它的小酒館及所有混賬機構。

這一套手續辦完了,他拉拉一隻小鈴,聽到鈴聲駝背便來引我去萊克諾姆先生的辦公室。這裡的氣氛有些不同,更像一個貨站,到處擱着提貨單和橡皮圖章,臉色灰白的辦事員用斷鉛筆在大本的笨重帳本上飛快地書寫,待他們把我這一份煤和木柴分出來後我便和駝背一起推着一輛手推車朝宿舍走去。我將在頂層分到一間房,同學監監們住在同一側。這情景有幾分好笑,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

或許有一隻痰盂,這兒有一種很強烈的作戰前準備的氣氛,只缺少一隻背包和一桿槍——還有一隻黃銅酒懷。

分給我的房間相當大,屋裡有一隻小火爐,爐上裝着彎曲的煙筒,恰好在鐵床上方拐彎。還有一隻裝煤的大箱子。木柴就堆在門口。窗外是一排完全用石頭砌起來的淒涼的小房子,裡面住着雜貨商、烤麵包的、鞋匠、屠夫——全是一夥白痴似的粗人。

我的視線又越過他們的房頂,光禿禿的山嶺中有一列火車在卡嗒卡嗒響,車頭發出的尖鋭汽笛聲既傷感又像是在發歇斯底里。

待駝背替我生好了火,我便向他打聽吃的。還不到吃飯時間,於是我穿著大衣倒在床上,把被子蓋在身上。我身邊便是那張用了不知多久,搖搖晃晃的床頭櫃,尿盆就藏在這裡面。我把閙鐘擺在床頭柜上,望着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嘀答嘀答過去。

一道藍光從外面街上透進屋裡來,我傾聽著卡車隆隆駛過,一邊茫然地瞪着煙筒,瞪着用一截截鐵絲捆住的煙筒拐彎處。我一輩子從未住過一間屋裡擺着一個煤箱子的房子,也一輩子沒有生過火、教過孩子,而且就此來說我還從未乾過沒有報酬的工作。我在感覺到自由自在的同時也覺得受到了束縛,很像一個人在選舉前的心情,所有的騙子都得到了提名,這時卻有人懇求你投那個合適人選的票。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受僱者、一個「萬金油」、一個獵手、一個流浪漢,一個划船的囚犯、一個寒酸的小學教師、一條蛆和一隻虱子。

我是自由的,可我的四肢卻帶著鐐銬。我是帶著一張免費餐券的民主的靈魂,可是沒有機車那麼大的力量,沒有聲音。我又覺得自己像一隻釘在木板上的海蜇,但我最明顯的感覺是餓。鐘上的指針走得很慢,還得消磨十分鐘火警警報才會響。


  

屋裡的陰影更深了,靜得嚇人,這種緊張的寂靜令我的神經難以忍受。窗子上積了小團小團的雪,遠處有一台機車發出刺耳的響聲,過後又是死一般的寂靜,爐子燃旺了,可是並沒有散髮出多少熱量。我有點兒擔心自己會一覺睡過去,誤了飯,那就意味着得空着肚子躺一夜,睡不着。於是,我驚慌了。

離開飯鑼敲響還有一會兒,我跳下床鎖上門衝到樓下的院子裡。在那兒我迷失了方向,一間又一間四邊形的房間、一座又一座樓梯,我在這些建築物裡進進出出,瘋了似的找尋餐廳。

我走過一長隊不知正往哪兒去的孩子身邊,他們像一群用鎖鏈鎖住的囚徒緩緩向前移動,隊列前面有一個監工。最後我瞧見一個戴禮帽、精力旺盛的人朝我走來,我攔住他打聽去餐廳的路。正巧我攔住了該攔的人,此人正是勒普羅維西厄,他對於同我巧遇感到高興,馬上便問我是否已安置妥當了,還有沒有他可以替我效勞的事情。我告訴他一切都妥了。

後來又冒昧添了一句,說只是有點兒冷。他寬慰我說這種天氣是很反常的,不時有霧,還有一點兒雪,那時天氣就要壞一陣了,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話。說這些話時他始終輓着我的胳膊,領我朝餐廳走。

看來他倒是一個滿不錯的人,一個正常的傢伙,我自忖道。我甚至還幻想以後我也許F會同他關係密切起來,也許在某一個寒冷的夜晚他會請我去他的房間,替我弄一杯熱酒。在走到餐廳門口的這幾秒鐘內我幻想到各種各樣的友好場面,我的思想以每分鐘一英里的速度飛馳。就在餐廳門口,他突然同我握握手,抬抬帽子同我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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