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的!好疼,好疼!」鷹四那極度的痛楚剛剛緩解了一點,他就抬眼瞥了我一下,故作強硬地解釋道:「我用左手壓住她的臉,右手抓起石塊砸她腦袋的時候,她先是叫:討厭,討厭!後來,她突然吧嘰一聲張開嘴巴,想把我的整個左手咬住。我連忙抽手,可她的牙已經死死地咬住我小指的第
1個關節和無名指第
2個關節中間那兒,再也不鬆口了。沒辦法,我只好用石塊往她下顎上揍,想讓她張開口。可是正好相反,她那可怕的利牙卻把我的兩個手指咬斷了,也沒張嘴,後來,我想找根木棍把她的嘴橇開,好拿出手指來,也是白費工夫。
這樣,她那屍體腦殼雖是破碎了,可嘴裡現在還含着我的兩截斷指呢。」
雖然聽上去十分虛假,但鷹四這番充溢着痛苦的話卻給了我一種超乎邏輯之上的有力證據。我相信了「犯罪」的存在,也同樣相信了鷹四作為「罪犯」的存在。我還從鷹四的身上,覺出了一種不斷增加的厭惡和恐懼,催我作嘔。誠然,我並未開始相信鷹四竟然會用石塊一下一下打那姑娘的腦袋,把她打死。
我只能認為,那姑娘一定叫在黑暗裡高速開過狹窄彎道的汽車嚇得要死,自己跳下汽車摔破了腦袋。然而, 正是從那一刻開始, 鷹四便在一種要創造一個罪犯的自我、並且在虛無的「犯罪」轉歸己有的偏執渴望的驅使下,開始了另一樁可惡得令人無法忍受的變態行為。他用木棍將那個摔破腦袋的死姑娘的嘴巴橇開,把自己左手的小指和無名指放到姑娘的牙間,再把嘴巴閉攏。八成就在這時,發出了吧嘰的聲響,而鷹四一定用右手抓起石頭,不斷地痛擊姑娘的下顎,直到死人的牙齒把他的手指咬斷。
那死人的下顎每挨石塊一擊,她的腦漿和血,還有鷹四的手指上的鮮血就要從碎爛的腦袋和嘴巴裡飛濺出來,鷹四也便全身血污,一片狼藉。
「阿鷹,你真是個瘋狂的兇手!」我嘶啞地說了這一句。我已經全然沒有了繼續講話的氣力。
「我頭一次覺得阿蜜開始真正理解我啦!」鷹四端坐起來大言不慚地說。
這時,那四肢着地的少年,突然充滿悲切地喊叫起來:
「不,不!你們幹嘛都不想救救阿鷹!那不是場事故嗎!」
「菜采嫂,讓阿星吃一點阿桃吃的那種安眠藥,要比正常劑量多出一倍。阿星,你睡覺罷。你的能耐可比青蛙大遠去了:不光肉體,就是精神受不了了的東西有一點兒叫你聞到了,就能馬上吐得像把胃翻過來洗了個透!」鷹四恢復了對他年輕的親兵們使用的那種溫存的家人式的口吻,他已很久沒這麼說話了。
「我不吃藥,我不想睡!」星男耍賴似地反抗着。可鷹四帶著一種權威,對他毫不理睬,一聲不響地看著妻子把藥片和一杯水遞給星男,看著那少年無力地反抗了片刻最後吃下藥去。我們都聽到少年在把水喝進肚裡時喉部發出的低響。
「就會見效的。阿星挺原始的,從前几乎還沒吃過化學藥品呢。菜采子,你就在旁邊守着他,讓他睡覺罷。」
「我不想睡。覺得要是睡過去,就再也起不來了,阿鷹!」他無力地提出最後的抗議,聲音裡透出恐懼。那藥品已經使得他朦朦朧朧開始屈服。
「才不會呢。睡上一覺,明早醒來時你還會覺得肚子餓哩!」鷹四對少年說完話,一掃剛纔的冷淡,對我說道:「阿蜜,我想,山腳那群人會來抓住我私刑處死。要用獵槍防身自衛,那就得像曾祖父那樣,關到倉房裡去。今晚,我們換一下睡罷。」
「不會給你私刑處死的,阿鷹。阿鷹也不會用獵槍和想要給你處私刑的村民打起來的。這全是你的幻想!」妻子的話裡,充滿了與之全不相稱的膽怯。
「山腳的情況我比你瞭解。他們對這場暴動,對捲入暴動的他們自己,都已經是滿腔怨氣。有些傢伙會想,如果把暴動的一切惡果都歸咎到我的身上,然後再把我打死的話, 那麼所有的罪過就都能贖去了。事實真就是這樣。
就像S兄一樣,我做個贖罪羔羊,許多事情就變得簡單起來了!」
「不會有私刑的!」妻子越發激昂地說。她那疲憊的目光裡,滿是開始重新需要酒精飲料的那種巨大的焦渴。 無意中瞥見了我, 那雙眼睛便盯住我不再移開。「阿蜜,不會有私刑的,是罷?」
「不管怎麼說,阿鷹作為這場想象的暴動的策劃人,他一定想讓想象力的火花一直灼灼放光,直到暴動結束。事情得依山腳村民能把暴動的想象力維持多久而定。這一點我還無法設想。」我對妻子說。
她頗感失望,轉過臉不再看我了。
「說得不錯。」鷹四也覺出了一點失望,他用那只未受傷的手抓起獵槍和霰彈箱,緩緩地站起身來。我發現他衰弱得要是被沉重的獵槍帶倒在地就會立刻昏死過去。
「把槍遞過來,我給你拿吧。」
鷹四凶惡地轉身盯住我,眼睛裡流露出一股敵意,回絶了我,彷彿是怕我耍個花招,拿走他唯一的武器。一時間,我懷疑鷹四是不是已經發了瘋。一種恐懼迅速地傳遍了我的全身。然而,鷹四的目光卻很快恢復了平靜、疲憊和遲鈍。
「跟我到倉房來罷。我睡覺之前,陪我一起獃一會兒,阿蜜。」他誠摯地懇求我道。
我們起身正要從屋裡走向前院,妻子叫住鷹四,如同最後一次向他道別。
「阿鷹,你幹嘛不救自己呢?我看你真是在盼着被私刑處死,盼着死刑呢,阿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