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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的面孔和聲音也會發生變化,像真老鼠一樣尖着嘴,並開始聲音尖細地竊竊私語。這次我要在後院挖一個只供我在黎明時鑽進去的洞穴,就像美國市民擁有核戰爭避難所一樣,我也要有一個觀測用的洞穴。即使這個私人避難所使我有機會安詳死去,但是由於我並不想不顧別人的死活來守據一個長久生存的據點,所以不論是鄰居還是送牛奶的,他們大概都不會憎恨我這個古怪的習慣吧。這是我的決斷,我不需要我的未來再去尋找什麼新生活和草廬了。
但是另一方面它也帶給我一個契機,使我對自己的過去以及死去友人的所有細微言行有更深刻的理解。
鷹四他們回來時,我已在火爐邊睡着了。我橫躺的姿勢肯定清楚地顯露出我內心保守式的穩重。我正要睜眼,卻聽見桃子批評我說:
「阿鷹他們熱火朝天大幹事業的時候,這個在社會上吃得開的人居然像隻老貓似地,穩穩當當暖暖和和地睡大覺!」
「跟老鼠一模一樣的老貓?這個比喻可有點矛盾喲。」我一邊起身一邊說道。
「阿鷹他們……」桃子臉紅得像柿子似的,狼狽之餘還想要反駁什麼,妻子擋住她說:
「阿鷹一直在人群後面看著來着,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阿桃。他沒向足球隊祝賀一下,就悄悄溜了,想必是困了吧。」我注意到鷹四正注視着我那口皮箱,它就放在突出出來的邊上。鷹四依舊緊盯着皮箱,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我看見助理騎車追你去了。在圍觀我們冒險的觀眾裡,只有你和助理兩個人,沒看看得救的孩子就溜了,我也注意到了。」
「助理想問我房產和地皮的買賣怎麼樣了。阿鷹,賺了一筆吧。」我一下想起了小時候常常刁難他時的得意感覺。鷹四像隻粗暴野蠻的鳥,猛地抬起頭瞪着我,可在我滿不在乎的目光下,他怯怯地移開視線,和桃子一樣,漲紅了發黑的小臉兒,嬰兒似的搖了搖頭,怯聲問道:
「那,阿蜜,你要回東京?」
「噢,回去。我已經完成任務了吧?」
「我要留下來,阿蜜。」妻子毅然插話說:「我想給阿鷹他們幫忙。」
我和鷹四都同樣吃了一驚,分別從兩邊向妻子望去。說實話,我在裝箱子時沒想過妻子的去留,但也絶沒料到妻子會如此主動如此堅定地和鷹四他們留在山谷裡。
「不管怎麼說,阿蜜,反正你暫時出不了山谷了。今晚有雪。」鷹四說道。當他用練足球時穿的運動鞋鞋尖輕輕踢我的皮箱時,我的憤怒便在知道了弟弟的詭計之後第
1次像溶化了的火紅的鐵水從頭上傳遍了全身。
不過它馬上就一走而過,所以我便在大怒之後的怯懦中寬容地做了讓步:
「就算是讓大雪封住,我也要睡在倉房裡,不和你們摻和。上房你們就隨便讓足球隊來住好了。」
「我們會給倉房裡的獨立者送飯去,阿蜜。」
「後半夜倉房裡挺冷的吧。」只有星男對我表示了同情,他也似乎對鷹四今天的成功抱有懷疑,一直悶悶不樂地旁聽著我們的談話。
「天皇說過超級市場裡準備了進口的煤油取暖爐作展覽品,但是當然一台也賣不掉,買一台來吧。」恢復過來的鷹四說。他臉上閃過一抹陰險的微笑,窺視着我,又加一句說:
「錢嘛,有的是,阿蜜。」
剛纔我就覺得像是有年輕人在門口幹什麼,大概是他們見我這樣的異己分子佔據了火爐旁的地方,沒敢進來吧。沒過一會,響起了用鎚子在鐵砧上敲砸金屬的聲音。我拎起皮箱要到倉房去,走到前院時,蹲在鐵砧四周的小伙子們,懶懶地只把頭轉過來抬眼望瞭望我,但他們的臉上毫無表情,獃板僵硬,那一副架式似是說絶不向我透露一丁半點。小伙子們正在往在這裡被稱作黃瑞香去皮機的鐵製小器具上對準鑿子使勁用鎚子敲打。
地上已經擺了幾個像鳶口似的東西,構造像剪刀,一側能分開,下側的部分由把兒中間的刀刃以及尖端彎成直角鋒利尖鋭的部分組成。把這個器具用成直角的尖端固定在木質部分上,把黃瑞香的樹皮夾進去,捋去表皮,這樣的操作就叫作「黃瑞香去皮機」。地上擺着的鳶嘴似的東西,它的把兒也好,刀刃也好,鋒利的尖端也好,都毫不掩飾地露出兇器的威懾。我生出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的心理,卻也不再深究下去,走向倉房。
現在,對於山谷中將要發生的一切,我都是局外人。
以這個山谷為中心的窪地以及「鄉下」都出產優質的黃瑞香。過去砍下的黃瑞香要蒸熱後剝下樹皮,將樹皮乾燥後紮成一捆的「黑皮丸」,一併收放到我們家的黃瑞香倉庫裡。把它再拆開放到河水裡浸泡,用去皮機去掉黑皮,乾燥後它就變成了「白皮丸」,把挑選出來的放到壓縮機裡製成長方體的造紙用的材料,交納給內閣印刷局,這是根所家的長年的工作,而「去黑皮」便是窪地農家的主要副業。我去收領S兄屍體時拉去的那輛板車就是向農戶分發「黑皮丸」 ,回收「白皮丸」的運輸工具,承攬這種工作的農家要委託山谷裡的鐵匠鋪打製一種特別的去皮機,它的把柄上分別用鑿子刻着「光」、「寬」、「雀」、「申」、「亂」等字樣的農家屋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