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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鷹,你絶對不可能看過死後的S兄。尤其是不可能看過倒在柏油路上的S兄。看到他屍體的只有推着手推車去取S兄屍體的我和幫助我裝屍體的朝鮮人部落的人們。朝鮮人他們打死S兄是事實,但是他們對待死了的S兄倒是很親切和善,就像對待自己家人的屍體一樣充滿了愛心。
然後給了我一塊白色的絹布。我用布蓋上手推車上的屍體,為了不被風吹翻,我在布上壓了許多小石子兒,然後推着沉重的手推車回山谷去了。手推車載重物時,推比拉更易掌握平衡,而且我想,屍體要是掉下去、或者變成鬼站起來抓我,那可不得了,所以我從始至終一直小心看著它。 我把S兄運回山谷時,已經是傍晚了。
石板路兩側的人家中,沒有一家大人出來, 小孩兒們也都只是藏起來偷偷地看。他們把死了的S兄看作是災難的媒體,害怕被連累進去。我把手推車放在廣場上回到家,看見阿鷹嘴裡含着一大塊兒糖,從嘴唇兩邊流出焦茶色的口水,正站在土間裡。那口水就像村裡演的劇裡服毒的人緊咬牙關時、從牙中間流出來的血一樣。
當時媽媽有病臥床不起,妹妹在旁邊也學着媽媽有病的樣兒躺着。總之,家裡沒有一個人幫得上我。於是,我就到古宅邸後面的地裡去叫正在劈柴的阿仁。她當時還是個瘦瘦的,有力氣的健康姑娘。
我和她來到廣場, 發現車上的白娟布已經被人偷走了,S兄的屍體裸露在外面。我記得當時S兄的屍體已完全萎縮,看上去只有躺着的小孩那麼大。身上沾滿了乾泥,散髮着血腥味兒。 阿仁和我試圖抬起S兄的肩和腳,但是太重了,沒抬動。
我和阿仁都被血給弄髒了。於是我按阿仁說的那樣,回去取防空演習用的擔架。我正費勁兒想要把掛在土間屋檐上的擔架拽下來,聽見媽媽正在對妹妹講我和鷹四的容貌。阿鷹那個時候還在土間的黑暗中吃糖, 對我連看都沒看一眼。
S兄的屍體,一直到晚上才從繞着石圍牆的道上搬了進來,然後放進了宅邸,所以阿鷹到最後也沒有看見,不是嗎。」
由於鷹四在駕駛雪鐵龍,非常小心地注視着前方,所以我觀察到他從頸部到耳根周圍泛起紅潮並且輕微地抖動;從他的喉嚨下方還不時發出含糊不清的咕嚕、咕嚕的聲音。很顯然,我的回憶對他的記憶世界做了根本修正,使他受到了打擊。我們沉默地跑了一段。然後,為了安慰鷹四,妻子說:
「不過, 阿鷹一直站在土間裡,對用手推車運回來的S兄不感興趣,不是有些不自然麼。」
「是啊。」我回憶起記憶的另一個深層,說道:「我命令過阿鷹不許從土間裡出來。為了讓他守約,才給了他糖塊;我和阿仁故意從繞着石牆下面的彎道把屍體運上來,也是為了讓S兄的屍體避開土間裡的阿鷹和躺在房間裡的媽媽還有妹妹。」
「確實, 我記得糖的事。不過,那是S兄把第
1次襲擊朝鮮人部落時搶來的一大塊糖板,用短劍的柄打碎後給我的。我連那把海軍短劍的形狀和顏色都準確地記着呢。以後,S兄又出去進行第
2次襲擊才被打死的。
總之,把戰利品糖給我時的S兄情緒很好, 興緻勃勃的。我覺得S兄為了使我這個小弟弟和他本人更加興奮,才故意使用刀柄的。我現在還能夢見,穿著潔白的襯衣和軍褲的海軍飛行預備科實習生, 倒握著短劍砸板糖的那種令人陶醉的情景。夢中的S兄總是面帶快活的微笑,揮舞着閃閃發光的短劍。」鷹四充滿熱情地說道。他好像覺得被我的修正意見而刺傷的心理通過這些補充就能立即治癒一樣。
我以自己的糾正作誘餌,重新引起鷹四錯誤的回憶,然後再一次攻擊他,從中感到一種奇妙的快感。我雖然對自己的這種做法感到厭惡,但還是熱衷于從鷹四在妻子的頭腦中塑造的S兄的肖像上揭下英雄的光環。
「阿鷹,那又是你夢幻中的記憶。僅僅是夢幻中的想象,在你的記憶中卻和實際發生的事以相同的濃度固定下來了。 第
1次襲擊時,S兄和他的同夥從朝鮮人部落那兒搶來私造的酒和糖塊是確有其事。 可是S兄剛複員不久,就要讓媽媽去精神病院做檢查,從那時起,他和媽媽的關係就惡化了。
他羞於讓媽媽知道他搶了糖回來,所以就把它們藏在倉庫的稻草堆裡了。我偷偷地把糖偷出來,自己吃了,也分給了阿鷹。更直截了當地說,S兄在第
1次襲擊後情緒很好是不可能的,為什麼呢?那個時候,朝鮮人部落已經死了一個人。為了彌補殺人案情,使雙方都不向警察告發而私下解決,山谷間的日本人方面也要有一名犧牲者,所以第
2次襲擊原本就是不帶有攻擊目的的襲擊。
在那個償命的襲擊中,誰來承擔被殺的責任呢?答案早就有了。也就是說S兄知道那是自己的責任。至于在這兩次襲擊之間,S兄是個什麼樣子,我只有一個像模糊照片一樣的記憶。不過這可不是我創造出來的照片。
在同一時間裡, 其他的傢伙喝着搶來的私造酒酩酊大醉,而在我記憶的畫面中,S兄沒有喝酒,他面向着古宅邸裡間的黑暗處,彎着背伸腿伏臥着,一動也不動。他也許是在看壁龕那兒約翰·萬次郎的扇面罷。 在那前後,我找出了S兄藏的糖塊,放進嘴裡一塊, 被當時的S兄發現了,覺得非常羞愧。這個記憶,也許是我後來逐漸理解了S兄, 覺得搶朝鮮人部落是多麼可恥和愚蠢的行為這一心理後編出來的,是像阿鷹一樣的夢幻般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