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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等相聚投石塊,稱之為遊戲。然而於我等於說「快死去!」我閉上眼睛,臉色蒼白,表情異常,卻無可奈可兮。
在公報欄前看熱閙的人群中,我讀這首詩的時候想到,如果阿義說有人對他說:「你死去」 的話,那麼看著他臉色蒼白、表情異常的人到底是誰呢。我去試着問S哥, 可S哥不但不回答我,反而緊閉着嘴,臉色蒼白,一副異常的表情,瞪着我,揮舞着拳頭,把我攆跑了。
「我問過阿義,最近人類的力量無情地滲透到森林裡,這對於在森林裡過隱居生活的人來說是不是要發生不正常的事呢?可是阿義卻斷然否定了我的說法,他說,不,森林的力量正在不斷地增大,山谷裡的村子不久也會被森林的力量所吸收掉。他堅持主張說:眼前,這幾年,森林的力量不斷地增大,壓迫着山谷,森林裡一條作為水源的河的河水,沖跨了已有五十年歷史的橋,就是一個證據。如果認為隱士阿義是在發瘋的話,就應該從他的那種觀點裡發現異常之處。」
「我不認為那是異常,阿鷹。」一直保持沉默的妻子首次介入進來,「我從上公共汽車後,也不斷地感到這個森林的力量在增大。我被這森林的力量壓迫得好像要失去知覺似的。如果我是隱士阿義,我就會迴避逃進這個可怕的森林,主動去參軍!」
「也許是菜采嫂和隱士阿義有同感。」鷹四說道,「如果要說對森林的恐怖很敏感的人和發瘋逃進森林的人是相反的對極,我覺得也許不是那樣,倒不如說這兩種人在心理上屬於同一種類型!」
於是,這些話啟發了我,使我開始想象:在鷹四的吉普車出現之前,如果妻子被粗糙的皮膚所觸發的恐怖感之萌芽一直髮育下去的話,會開出什麼花呢?我想在頭腦中描繪發瘋的妻子跑進森林深處的情景,但又切斷了聯想的鎖鏈。因為我想起了柳田國男關於描寫赤裸着身體、只在腰上圍着破衣服、紅頭髮、眼睛閃着藍光的女人的文章
跑進山裡的農村婦女多數是因為產後發瘋,這也許是非常重要的問題的線索。
「山腳的酒館賣威士忌吧?阿鷹?」我受自我防禦本能的支配,問道。
「阿蜜阻止我決心過無酒精的生活,阿鷹。」
「不,是我自己想喝。你加入阿鷹的無醉酒近衛隊吧。」
「我只是擔心沒有威士忌我能不能睡着。我已不是特別想醉,才每晚喝威士忌的。阿星戒酒的時候,有沒有得不眠症?」
「我不清楚星男是否真的是個大酒鬼。說不定本來就是個滴酒不沾的人,才那樣說的吧。本想誇耀自己英雄般的過去,可還是個連一點兒英雄式的積蓄都沒有的年齡。誰知道他會撒什麼樣的謊!」鷹四說道,「我聽了星男給桃子講性的問題,簡直是太可笑了!同伴之間連性的經歷都完全沒有,竟對那種問題擺出一副專家的姿態,因為他相信只有這樣才是英雄,哈哈!」
「那麼我是孤立無援的,必須進行沒有醉酒的訓練了!」妻子顯然很泄氣地說道。不過那明顯可憐的回音並沒有引起別人的反駁。
迫于風的壓力,灌木叢向着一個方向傾斜,樹木遮天蔽日,狹小的天空逐漸地增加着黑紅色,最後染成了曬黑的皮膚的顏色。林中大道上薄霧低低地移動着,好像是道路周圍的森林下的雜草裡冒出來的瘴氣,在吉普車的車輪底下,慢慢地擴散着。在霧氣升到我們眼睛的高度之前,必須離開森林。鷹四小心地加速了。
不久,吉普車出了森林,來到了視野突然開闊起來的高台上。我們停下吉普車,眺望着紅黑色天空的下面,一望無際的暗褐色陰影濃密地籠罩中,森林環繞着的紡錘形窪地。我們開吉普車過來,在高台處拐了個直角,然後沿著森林的斜坡,一直開到窪地谷間的頸部,從那裡過橋,再來到通向山谷的石板路和反過來從窪地流出、繞着高台的邊緣伸向海邊的河岸人行道的匯合處。從高台放眼俯視,山谷的道路從窪地裡升起,在對面森林的始發處,像沙地中流淌的河流一樣忽然消失了。
同樣,從高台往下看,村落及圍繞着它的水田和旱田都感覺只有一個巴掌大小。那是因為環繞窪地的茂密深廣的森林攪亂了人們對於寬度的感覺所致。正如瘋子隱士觀察的那樣,我確實感到我們的窪地只是一個脆弱體,面對森林的侵略,它只能做微弱的抵抗。與其說是窪地的「存在」,倒不如說紡錘形的樹叢的「不存在」這種印象更加自然地浮現出來。
只有四周的森林才是確切的實體,習慣了這種感覺之後,便發現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在籠罩着窪地。從穿過窪地中央的山谷底部的河裡冒出了霧來,現在村落就位於霧的底部。我們的家建在高處,它的四周很朦朧,只有長長的石牆非常顯眼。我本想向妻子介紹一下我家的位置,可是眼睛又沉又重又疼,不能持續地注視那裡。
「我要先弄一瓶威士忌,阿蜜。」妻子好像是為了尋求和解似的用毫無自信的聲音說道。
鷹四饒有興緻地回頭看了一下我和妻子。
「那就不喝水了嗎?這裡可有山谷人說是整個森林中最甜的泉水呀。如果沒有乾涸的話。」我勸妻子。
泉水沒有枯竭,從路旁森林那一側斜坡的底部的一角突然冒出水來,形成了周長大概有兩臂環抱那麼大的水窪,不禁使人想到從那樣小的地方怎麼會流出水來呢。十分充沛的水形成了河,流到山谷間。在噴水的水窪旁邊有新的和舊的鍋灶,其內側的土和石頭都被燒焦了,黑乎乎的。孩提時的我也和朋友們在泉水旁邊砌過一個那樣的爐灶做飯,做湯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