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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 68 / 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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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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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帶著濃厚的興趣夢想著這樣的事。UFO向地面投影,而那影像就是我和我的兒子。從我的影像溯到光源,用高中物理課上學會的方法畫虛線,這時,如果從我兒子的影像上也向光源引虛線,就會發現我倆都出自一個光源,我和我的兒子都包括在「下意識的出生前的總體性」之內。

我的確滿懷喜悅地相信那總體性,雖然並不能做到每時每刻都完全相信。儘管我倆出自一個光源,但事實上在地面上已經分支了兩個投影,而且我也明知我和我兒子都得在分支的情況下一個一個地死去。


  

就在我被榮格喚醒、有了新的體會的一周之內,偏巧森的父親沒來接他的兒子。代替他來學校的是那位在黑衣服下面露出細腿的印第安人似的心事重重、目光下垂的森的母親。雖然她只和我交談過一回,但那談話也是很離奇的。

「你認識那個姓麻生野的電視播音員麼?她和我家男人有關係,是個壞女人!你見到她時,告訴她不要再幹那事了!」她說時瞪大眼睛,褐點兒似的眸子在擴大了的眼白裡凝固不動。

「我聽說過麻生野櫻麻這個名字。」當我猶豫支吾時,森的母親已經搖晃着她那雖然瘦小但很結實的身子鑽進等待我們的孩子那群人所在的角落裡去了。

雖然漆黑而又垂直的頭髮緊貼在卵形的頭頂上,森的母親可以說是屬於我們的母親的那一輩人的類型。但是,她的脖子向前探着,向斜下方不眨眼地凝視,而在她那令人起鷄皮疙瘩的黑黝黝的臉上,卻帶著與等待在那裡的母親們毫無共同之處的一種特殊的時髦感。不過,顯然在森的母親那瘦小的身子上也具有和我們的孩子們的母親們同樣的遭遇了不幸的憂患而形成的性格。森的母親像生病的小鳥,一直哆嗦着,拒絶別的母親向她搭話。



「榮格看得如何啦?」森的父親再度露面的早晨,他又帶著挑釁的、不客氣的、死盯着我想要看出反應的目光說道。

「很有趣麼?合乎你的口味麼?」

「很有趣兒。榮格本人的夢更加令我着迷,甚至引起我的激情呢。那個UFO的夢。」

「那就是魔法的幻燈呀。」森的父親在高高的顴骨上裝點了幾絲高傲的微笑。而且,露出忽然若有所思的眼神……

「你也去聽過心理學或者哲學課吧。你是理學院畢業的?」

「如論職業,我從前是原子物理學家。如果再告訴你我是核電站的職員,你不會認為我擴大瞭解釋範圍吧。我就是那一類的原子物理學家和核電站的從前的工程師。不過,提起你的出身,我倒是很瞭解啊。

我甚至還給你寫過信呢,雖然沒收到回信。不過,那是給你的抗議信,所以,沒有回信我也不會因此不快。反過來說,雖然發出了抗議信,我的不快以及和我共事的夥伴們的不快也不能一筆勾銷啊。」

「啊?是麼,有過這樣的事麼?如此說來,我倒真從核電站的研究人員手中接到過信,而且也確實沒寫回信。那大概是三四年前的事啦。不過,我認為那封信裡沒有我必須要回信的內容,記得模模糊糊的了……」

「我可不是又來向你抗議的。像那種抗議還常常有麼?」

「當然有啦。有的可以給他們寫簡單的回信,也有的像你的信那樣,預先就知道得不到對方的回信,大體上也就是這樣兩種抗議信。不過,最令人不快的是另外一種信。那恐怕不具體對你講就不可能明白了……」

「什麼樣的信?」

「其實,那信太差勁兒了。」我說道。

我和那個沒見過面的青年在心理上差不多糾纏六年多了。我聽見過他的聲音,他醉得呼哧呼哧地喘息着,通過電話綫傳來微弱的聲音:


  
「我要殺你!我是」死猴兒「,我為什麼就得受五六年痛苦?我要宰你。」

他一天來了十二次電話,我拿起話筒,他沉默了一陣,然後用蚊子般的聲音說了第10三回:

「你趕快進精神病醫院吧!」

不過,死猴兒的主要武器是寫信,我簡直被他折騰得無可奈何了,因為信是用硬鉛筆寫在活頁本上撕下的紙上的,所以不把紙迎着光就看不清。信上寫道:

「因為你夫妻倆的血是骯髒的,所以才生了個白痴。不過,沒有必要讓我親手消滅你們。如果我這封信能夠打動你們的心,你們就應該在最近全家自殺了。」

這種信,以每週三封至五封的頻率送到。

死猴兒在信中誇耀他父親是「與你的家世不同的,日本最大的鋼廠的優秀營業員」,他是「良家子弟」,「每週都要接受精神科醫師的治療。」據說正在抄寫經文的他的母親,因為我妻子被那些信弄得神經衰弱,所以每月都寄來谷口雅春的雜誌,用以撫慰她心理上的創傷。也就是說,沒有一個人把死猴兒極為固執的討人嫌的勾噹噹做擾亂社會的行為,當然除了我和妻子以外。

「死猴兒」是他在電話中自報家門的,而且似乎頗為自豪,在信中也這樣自稱。死猴兒是納爾遜·奧爾格林《長着金手腕的人》一書中的吸毒者的幻覺,那人在戒毒期間感到脖子後邊扒着一隻死猴兒。這位給我來信的人的用意,就是向我宣告他是扒在我脖子上的死猴兒。

「我可以告訴你,你要想甩掉我這個麻煩,只有殺掉我,或者扭送警察,在我決心自殺以前,大概一直要做你的死猴吧。纏住一個人,在他自消自滅之前一直讓他苦惱,這對於抱著某種信念的人來說絶不是難事。如果想到那是死猴兒的事業的先天的屬性,就更能理解了。讓我來告訴你吧,我已經使一位姑娘哆哆嗦嗦了,然後我就扒上你的脖子,逮住你的是身經百戰的老手」死猴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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