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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 64 / 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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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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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主教練是剛剛複員回來的財主家的二少爺,他好像要向對方的教練炫耀他的棒球學問他把這也叫做理論呢,哈哈,於是就想要點兒手頭兒上的技巧給他看看。啟用救場跑壘員。我該上場啦!

如果我是臂力過人的名手,說不定當場就被啟用為救場擊球手了。可是,我只是一名一直坐在瞞着老師從教室裡搬出來的雙人板凳上的平庸的替補隊員啊。


  

即使腿腳並未疲乏,也是一樣。

①日本的舊制中學為五年制,新制改為初中三年、高中三年。

譯註

現在,這樣的我,打起精神不顧一切地向一快。和我交接的那個傢伙已經瞪起三棱眼了。為什麼?是因為他好不容易才打開一個安打,卻被我這個跑得慢的替他出盡了風頭啊。如果我偷壘失敗,他就會說我糟塌了他的安打,他總愛嘮嘮叨叨,唉聲嘆氣!反過來說,如果偷壘成功,而且巧妙地配合擊球迅速跑壘,我就成為拉平比分的跑壘員了。

那就自然而然地進入加時賽了。雖然時間短暫,但我畢竟成了英雄,而且在加時賽當中那傢伙還不得不把接球皮手套借給我用,所以,他剛纔瞪三棱眼也是理所當然的了。而且,當我以救場跑壘員身份站在壘上的一剎那,我方全體隊員、包括那個三棱眼在內,一齊大聲吶喊哩哩哩讓我搶先、再搶先些、果斷地偷壘!同時也像警告,如果你離壘兩米還死盯着投球手而不跑,你就是背叛!我淋着哩哩哩暴風雨,發燒的腦袋裏嗡嗡直響。本來我應該把自己的腿勁兒加拚勁兒和投球手的動作配合,並且必須準確果斷;但是,我已經頭昏眼花,根本做不到了。

不但投球手想打壞主意,而且接球手看上去也技高一籌,蹲在那裡簡直和《棒球少年》雜誌畫頁上的土井垣武一模一樣!如果在平時,也許我會嘲笑那傢伙裝腔作勢,簡直不像城裡人而更像油腔滑調的鄉下癟三;可是,現在,我卻完全被他嚇住了。是跑出去、還是死守不動?或者略微搶先?我只要表現出一點猶豫,哩哩哩的催促的暴風雨就向我發熱的腦袋和蜷縮的手腳襲來。處在惶恐之中的我,仍然可悲地懷着能夠順利偷壘的野心啊……

實際上他說了這麼多話麼?也許他只說了沒有比救場跑壘員更痛苦、更處于野心勃勃的尷尬立場啊。然而,我認為他的靈魂想要表達而令他坐立不安的內容,肯定是這些,我的靈魂已經全都聽到了。我們沉默着,站在根本不像戰後不久就建起來的與新制中學的漂亮體育場的一隅,耳朵裡幻聽著說不清是鼓勵還是詛咒的哩哩哩的喊聲,從四分之一世紀以前就屢次三番地發燒的腦袋,又燒起來了。

這時,在我們的身旁有幾位和我們一樣等待我們的孩子的母親。其中有幾位好像是在酒吧或舞廳工作的,雖然已經到了早晨,她們還帶著酒味兒,看得出幹這種既破壞了她們的婚姻生活而又未必適合她們的年齡的職業,也是出於無奈。因為在那裡也有屬於我們的孩子們的原因,所以,我們不大交談,只是相互交換着也許能引起對方注視、也許並沒引起對方注視的含糊曖昧的問候,然後又是沉默,獃望着體育場上那些和我們的孩子們不同的孩子們,打發時間。終於,我們的孩子們出了教室,向這邊走來了。

學校有一條規定,我們這些家長必須在遠離教室的體育場的另一側等候。排成一隊的我們的孩子們向這邊走得實在緩慢,當他們走近那些和我們的孩子們不同的孩子們仍在繼續打棒球的體育場的邊上時,為了保護頭部,用雙手捂着腦袋,就像一群年幼的投降者。本來這種保護頭部的動作是老師教給我那個用塑膠彌補頭蓋骨缺損的孩子和剛纔和我說話的那位原工程師的孩子的。但是,那些患唐氏症①和腦性小兒麻痹症的孩子們,也把它當做必須執行的指示而自覺地接受了。

我們的孩子們參差不齊地用雙手捂着腦袋,依然慢慢騰騰地向這邊走着。當他們終於蹭到我們這邊時,剛纔打棒球的那些和我們的孩子們不同的孩子們已在用竹掃帚打掃體育場了。我們的孩子們就在那砂塵瀰漫之中半睜着弱視的眼睛,但又儘量盯住前方,腳尖朝裡,踏着碎步走來。

掛在孩子們胸前的寫着住址、電話號碼的名牌上,也寫着保護人的名字,所以我們這些家長也可以憑着名牌來辨認孩子。譬如,我是光的父親,那位核電站原工程師是森的父親。雖然我從一開始就對森的父親的兒子的名字有點兒不解,但仍然沒打聽過那名字的來由,那就如同森的父親不曾打聽我兒子以光為名的來由一樣。

然而,森的父親和教師們交談時,至今還耿耿于懷地提起他的孩子出生時那個不懂事的實習醫生發誓說這孩子不可能有視力的那件事。由此可見,我給我那個和他的孩子在完全相同的部位上缺了頭蓋骨的兒子取名時的心態,他也早就看穿了。我不由得想起,在孩子誕生之後緊急手術的慌亂之中,我因為耽誤了報戶口而不得不寫了檢討書跑到區公所去,以及我為他想出和拉丁語「白痴」諧音的森②這個名字時的沮喪……


  

①先天性痴獃的一種,由英國內科醫師J.L.唐發現。

譯註

②「森」的日語讀音為「毛利」。

當我們的孩子們終於走到我們等候的地點時,他們一下子就忘了剛纔還和他們排在一個隊裡的相互的存在了。而我們也一下子就失去了對家長之間的關心了。於是,我們各自結成只顧照看自己的孩子的牢固的兩人小組,離開了體育場角落上的等候處。就連我和森的父親談起救場跑壘員而看見雙方赤裸的靈魂上發出微光的那一天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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