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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地、無拘無束地、如醉如痴地縱馬奔馳感到羞愧。這種過分的肉體的幸福 我看成是上天很不適宜的優待,我為此感到羞愧。我讓我那些大夫所望的小 伙子跟在我身後邁着沉重的步伐慢吞吞地跑過草地。我沒有看他們,但是我 感覺到,他們正等我發出口令,讓他們重新振奮起來,然而他們白等了一會。
當然,就在我感到心裡有這種特別的障礙的同時,我也已經清楚地知道, 這種苦修磨煉是愚蠢而無用的。我知道,因為別人不能得到某種享受,所以 下讓自己獲得這種享受,因為別人不幸,所以不許自己幸福,這是毫無意義 的。我知道,每一秒鐘,正當我們嘻笑戲謔之際,不知什麼地方有一個人正 在病床上痰喘,死去,在千萬扇窗戶後面正躲藏着貧困,人們正在挨餓;正 當我們嘻笑戲謔之際,世界上還有許多醫院、採石場和礦井,在醫院、機關 和監獄裡,無數的人正時刻被迫從事沉重的苦役,即使有人在無謂地折磨自 己,別人誰也不會在自己的苦難之中感到輕鬆一些。我心裡很明白,只要有 人開始設想,在同一時間內,世上有什麼樣的苦難,那他定會感到窒息,徹 夜不眠,嘴角笑意頓消。
然而使人驚慌失措、心灰意懶的並不總是那臆想出 來的、想象中的苦難;只有人的心靈以同情的眼睛親眼目睹的苦難才能真正 震憾人的心靈。正在我興高采烈、情緒高漲之際,我似乎驀然看到了那張蒼 白的、痛苦得變了形的臉,它是那樣近,那樣真,像在幻覺之中。我看到她 拄着枴杖拖着腳步慢慢地走過大廳,同時聽見枴杖擊地的篤篤篤篤的聲音和 在她病殘的足踝上暗藏的機簧發出的叮叮噹當、嘰嘰軋軋的聲音。我不假思 索,考慮也沒有考慮,就一把拉住繮繩,彷彿吃了一驚。
現在時過境遷,我 對自己說,當時你不去令人鼓舞。使人振奮地縱馬疾馳,卻讓戰馬這樣愚蠢 地踏着沉重的步伐一路慢跑,又能幫得了誰的忙?然而,這一擊卻打中了我 心裡的某一處,就在良心的附近;我再也沒有勇氣,力量充沛地,自由自在 地,身心健康地享受我肉體的歡樂。我們慢騰騰地、無精打采地騎着馬一直 走到通向練兵場的橫馬路上。一直等到完全看不見那座府邸了,我才振作起 來,自語道:「胡扯!別來這些愚蠢的感傷情緒!」發出口令:「快步前進!」 五
事情就是從這突然一下勒住繮繩開始的。它彷彿是那種由同情而引起的 特殊中毒的第
1個徵兆。起先我只是矇矇矓矓地感覺到,就像一個人得了一 場重病甦醒過來。頭腦還處于昏迷狀態,覺得自己出事了或者正在出什麼事。
迄今為止,我在範圍很小的生活圈子裡一天天漫不經心地打發光陰。我只關 心在我同事和我上級眼裡顯得重要或者逗樂的事,我自己井未親自關心過什 麼事,也沒入關心過我,事實上也從來沒有什麼事情使我感到震動。我的家 庭關係很正常,我的職業和我的前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我現在才理解,這 種無憂無慮的狀況,使我對什麼都漫不經心。
現在陡然間有件事情落到我的 頭上,我遇到一件事,並不是外表上看得見的事。並不是表面上看來極為重 要的事。然而,我在這個深受傷害的姑娘的眼睛裡看出了人的痛苦,我從來 沒有想到這痛苦是如此深沉。這雙眼睛憤怒的一瞥在我心裡打開一個缺口, 於是從內心深處湧出一股強烈的暖流,流貫我的全身,激起了那種我自己也 難以解釋的激情,猶如病人無法解釋他的疾病一樣。
我起先只理解到,我現 在已經突破了我迄今為止無拘無束逍遙度日的那個固定的圈子,跨進了一個 新的領域,它像一切新鮮事物一樣,使人心情激動,同時又使人忐忑不安。 我生平第
1次看見一個感情的深淵在我面前裂開。測量這個深淵的深淺,一 步跳進深淵裡去,在我看來,竟顯得那樣誘人,簡直難以解釋。然而與此同 時我的一種本能警告我,不可向這种放肆大膽的好奇心屈服。
它提醒我:「夠 了!你已經表示過歉意了。你已經把你幹的傻事輓回過來了。」但是另外一 個聲音在我心裡低聲慫恿,「再去一次!再去體驗一下使你脊背發冷的寒噤 滋味,這種交織着害怕和緊張的寒噤!」於是本能再次警告,「算了吧!別 再湊上去!別再闖進去!像你這樣閲世不深的年輕人,是不能勝任這種過分 的要求的,到頭來你還要幹出比第
1次更加嚴重的傻事。」 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用不着自己作出決定,因為三天之後有一封開克斯 法爾伐的信放到我的桌上,問我是否願意在星期天到他家裡去吃晚飯。
他說 這次被邀的儘是男客,其中有他向我說起過的那位在陸軍部供職的封·F 中 校,當然他的女兒和伊羅娜也會因我前去而特別高興。我並不羞於承認,這 份請帖使我這個平素相當靦腆的年輕人感到非常得意。這麼說,他們並沒有 忘記我。信上有一句話,說封·F 中校要來,甚至于像是暗示,開克斯法爾 伐
我立刻明白,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感激之情想用一種很審慎的方式為 我謀求一種職務上的保護。
果然,我立即答應應邀前去,這事我用不着後悔。這個晚上可真是過得 非常舒服。我這個職務卑下的軍官,在團裡誰也不關心我,在這裡卻覺得, 這些年歲較大、細心保養的先生都以一種特別的、完全異乎尋常的親切態度 對待我——顯然,開克斯法爾伐已經以一種特別的方式讓他們注意到我。一 位職位較高的上級軍官絲毫不以等級的優越感來對待我,這在我一生中還是 第
1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