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各郡縣接奉此詔,不得不遵旨辦理。但官吏怎有餘財,去買芻米?無非是額外加征,取諸民間。百姓迭遭暴虐,已經困苦不堪,此次更要加添負擔,今日供粟菽,明日供芻藁,累得十室九空,家徒四壁,甚至賣男鬻女,賠貼進去。正是普天愁怨,遍地哀鳴,二世安處深宮,怎知民間苦況?還要效乃父始皇故事,調發民夫,出塞防胡。
為此一道苛令,遂致亂徒四起,天下騷擾,秦朝要從此滅亡了。
承上啟下,線索分明。
且說陽城縣中有一農夫,姓陳名勝字涉,少時家貧,無計謀生,不得已受僱他家,做了一個耕田傭。他雖寄人籬下,充當工役,志向卻與眾不同。一日在田內耦耕,扶犁叱牛,呼聲相應,約莫到了日昃的時候,已有些筋疲力乏,便放下犁耙,登壟坐著,望空唏噓。與他合作的傭人,見他懊恨情形,還道是染了病症,禁不住疑問起來。
陳勝道:「汝不必問我,我若一朝得志,享受富貴,卻要汝等同去安樂,不致相忘!」勝雖具壯志,但只圖富貴,不務遠大,所出無成。傭人聽了,不覺冷笑道:「汝為人傭耕,與我等一樣貧賤。想甚麼富貴呢?」陳勝長嘆道:「咄!咄!燕雀怎知鴻鵠志哩!」說著,又嘆了數聲。看看紅日西沈,乃下壟收犁,牽牛歸家。
至二世元年七月,有詔頒到陽城,遣發閭左貧民,出戍漁陽。秦俗民居,富強在右,貧弱在左,貧民無財輸將,不能免役,所以上有征徭,只好冒死應命。陽城縣內,由地方官奉詔調發,得閭左貧民九百人,充作戍卒,令他北行。這九百人內,陳勝亦排入在內,地方官按名查驗,見勝身材長大,氣宇軒昂,便暗加賞識,拔充屯長。
又有一陽夏人吳廣,軀幹與勝相似,因令與勝併為屯長,分領大眾,同往漁陽。且發給川資,預定期限,叫他努力前去,不得在途淹留。陳吳兩人當然應命,地方官又恐他難恃,特更派將尉二員,監督同行。
好幾日到了大澤鄉,距漁陽城尚數千里,適值天雨連綿,沿途多阻。江南北本是水鄉,大澤更為低窪,一望瀰漫,如何過去?沒奈何就地駐紮,待至天色晴霽,方可啟程。偏偏雨不肯停,水又增漲,惹得一班戍卒,進退兩難,互生嗟怨。勝與廣雖非素識,至此已做了同事,卻是患難與共,沆瀣相投,因彼此密議道:「今欲往漁陽,前途遙遠,非一二月不能到達。
官中期限將至,屈指計算,難免逾期,秦法失期當斬,難道我等就甘心受死麼?」廣躍起道:「同是一死,不若逃走罷!」勝搖首道:「逃走亦不是上策。試想你我兩人,同在異地,何處可以投奔?就是有路可逃,亦必遭官吏毒手,捕斬了事。走亦死,不走亦死,倒不如另圖大事,或尚得死中求生,希圖富貴。」希望已久,正好乘此發作。
廣矍然道:「我等無權無勢,如何可舉大事?」勝答說道:「天下苦秦已久,只恨無力起兵。我聞二世皇帝,乃是始皇少子,例不當立。公子扶蘇,年長且賢,從前屢諫始皇,觸怒乃父,遂致遷調出外,監領北軍。二世篡立,起意殺兄,百姓未必盡知,但聞扶蘇賢明,不聞扶蘇死狀。
還有楚將項燕,嘗立戰功,愛養士卒,楚人憶念勿衰,或說他已死,或說他出亡。我等如欲起事,最好託名公子扶蘇,及楚將項燕,號召徒眾,為天下倡。我想此地本是楚境,人心深恨秦皇,定當聞風響應,前來幫助,大事便可立辦了。」借名號召,終非良圖。
廣也以為然,但因事關重大,不好冒昧從事,乃決諸卜人,審問吉凶。卜人見勝廣趨至,面色匆匆,料他必有隱衷,遂詳問來意,以便卜卦。勝廣未便明言,惟含糊說了數語。卜人按式演術,焚香布卦,輪指一算,便向二人說道:「足下同心行事,必可成功,只後來尚有險阻,恐費周折,足下還當問諸鬼神。」已伏下文。勝廣也不再問,便即告別。途中互相告語道:「卜人欲我等問諸鬼神,敢是教我去祈禱麼?」想了一番,究竟陳勝較為聰明,便語吳廣道:「是了!是了!楚人信鬼,必先假托鬼神,方可威眾,卜人教我,定是此意。」吳廣道:「如何辦法?」勝即與廣附耳數語,約他分頭行事。
翌日上午,勝命部卒買魚下膳,士卒奉令往買,揀得大魚數尾,出資購歸。就中有一魚最大,腹甚膨脹,當由部卒用刀剖開,見腹中藏着帛書,已是驚異。及展開一閲,書中卻有丹文,仔細審視,乃是陳勝王三字,免不得擲刀稱奇。大眾聞聲趨集,爭來看閲,果然字跡無訛,互相驚訝。
當有人報知陳勝,勝卻喝着道:「魚腹中怎得有書?汝等敢來妄言!曾知朝廷大法否?」做作得妙!部卒方纔退去,烹魚作食,不消細說。但已是嘖嘖私議,疑信相參。到了夜間,部卒雖然睡着,尚談及魚腹中事,互相疑猜。忽聞有聲從外面傳來,彷彿是狐嗥一般,大眾又覺有異,各住了口談,靜悄悄的聽著。
起初是聲浪模糊,不甚清楚,及凝神細聽,覺得一聲聲象着人語,約略可辨。第
1聲是大楚興,第
2聲是陳勝王。眾人已辨出聲音,仗着人多勢旺,各起身出望,看個明白。營外是一帶荒郊,只有西北角上,古木陰濃,並有古祠數間,為樹所遮,合成一團。
那聲音即從古祠中傳出,順風吹來,明明是大楚興,陳勝王二語。更奇怪的是叢樹中間,隱約露出火光,似燈非燈,似燐非燐,霎時間移到那邊,霎時間又移到這邊,變幻離奇,不可測摸。過了半晌,光已漸滅,聲亦漸稀了。敘筆亦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