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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還諱言家世,後來竟自陳實情,老袁不但不惱,反稱述祖愛己,愈垂青睞。愛屋及烏,理應如此。總計袁氏諸妾,各以入門先後為次序,洪女為袁簉室,已排在第六人,本應稱她為六姨,老袁誡令婢仆,不准稱六姨太,只準稱洪姨太,婢仆等怎敢忤旨,不過戲洪為紅,叫她作紅姨太罷了。
洪姨亦知人戲己,陰愬老袁,袁即欲斥退婢仆,偏洪姨又出來解勸,令婢仆仍得留着,婢仆等轉怨為德,易戲為敬,因此袁氏一門,由她操縱,無不如意。洪女確有權術,我亦非常佩服。克定知洪姨所言,父所樂從,遂入洪姨室,語洪姨道:「母知我父將為皇帝麼?」開口便呼姨為母,確是洪姨太。洪姨不禁避座道:「公子如何呼妾為母,妾何人斯?敢當此稱?」克定道:「我父為帝,我當承統,將來當以母后事姨,何妨預稱為母。」洪姨復遜謝道:「妾為君家一姬人,已屬如天之福,何敢再作非分想?公子此言,恐反折妾的壽數,妾哪裡承當得起?」克定道:「我果得志,決不食言。」說至此,即向洪姨跪下,行叩首禮。洪姨慌忙跪答,禮畢皆起。克定又道:「我父素性多疑,若非從旁慫恿,尚未肯決行帝制,還請母為臂助,方得成功。」又是一個母字,我想洪姨心中,應比吃雪加涼。洪姨道:「這事不應操切,既承公子囑委,當相機進言,徐圖報命。」克定大喜,又連呼幾聲母娘,方纔退出。
這時候的洪姨太,已是喜出望外,便默默的想了一番,打定主意,以便說動老袁,每屆老袁退休,絮絮與談前史事,老袁笑道:「你不要做女博士,研究什麼史料?」洪姨裝着一番媚容,低聲語袁道:「妾有所疑,故需研究。」老袁道:「疑什麼?」洪姨道:「漢高祖,明太祖,非起自布衣麼?」老袁應聲道:「是的。」洪姨微笑道:「他兩人起自布衣,猶得一躍為帝,似老爺勛望崇隆,權勢無比,何不為子孫計,乃甘作一國公僕,任他舉廢麼?」用旁敲側擊法,轉到本題,確是一個女說客。老袁聞言,不由的心中一動,便道:「我豈不作此想?但時機未至,不便驟行。」洪姨道:「勝會難逢,流光易逝,老爺年近六十,尚欲有待,究竟待到何時?」老袁默然不答,只以一笑相還。是夜,便宿在洪姨寢室,喁喁密語,竟至夜半,方入睡鄉。
翌日起床,出外辦公,宣召楊度入對。楊度不知何事,急忙進謁,但見老袁攬鏡撚鬚,一時不便驚動,靜悄悄的立在門側,至老袁已轉眼相顧,方近前施禮。老袁命他旁坐,悄語道:「共和二字,我實在不能維持,你何不召集數人,鼓吹改制?」楊度愕然,半晌才答道:「恐怕時尚未至。」英雄所見略同。
老袁又問道:「為什麼呢?」楊度道:「現在歐戰未了,日本第五項要求,雖暫撤回,仍舊伺機欲動,我國若有所變更,將惹起外人注目,倘日本復來作梗,為之奈何?」老袁撚鬚笑道:「日本果欲要挾,何事不可為口實,你亦太多慮哩。」楊度又道:「就使日本不來反對,也須預籌款項,才得行事。」老袁道:「這個自然,你明日再進來罷。」楊度奉命而出。
老袁復踱入內室,見眾妾在前,好似花枝招展,環繞攏來,不由的自言自語道:「從前咸豐帝玩賞四春,我今日卻有十數春哩。」滿意語。眾姨尚不知何解,獨洪姨上前,竟跪稱萬歲。好做作。
老袁一面扶起,一面大笑道:「我未為帝,呼我萬歲尚早呢!」洪姨道:「勢在必行,何必遲疑。」老袁又笑問道:「你可說出充足的理由麼?」洪姨道:「理由是極充足了,萬歲爺在前清時代,已位極人臣,今出為民國元首,威足服人,力足屈人,贛、寧一役,就是明證。今若上繼清朝,立登大寶,哪個敢來反抗?這是從聲勢上解釋,已無疑義,若講到情理上去,也是正當。前日隆裕後使清帝退讓政權,另組共和政體,到今已是三年,我國未嘗盛強,且日多變亂,是共和政體,當然是不適用。
萬歲爺果熟察時變,默體輿情,實行君主立憲,料國民必全體贊成,且與隆裕後當日讓位的初衷,亦未嘗相忤,何必瞻前顧後,遲遲吾行呢?況現在歐戰未定,各國方自顧未遑,日本交涉,又已辦了,萬歲爺乘此登基,正是應天順人的時候,此機一失,後悔何追。」巧言如簧,委婉動人。老袁聽她一番議論,煞是中意,又見她笑靨輕盈,嬌喉宛轉,越覺得無語不香,無情不到,恨不得擁她上膝,親一回吻,叫她一聲乖乖。只因礙着眾人面目,但笑向洪姨道:「算了,你真可謂女辯士了。」眾妾見了此態,也乘風吹牛,叫着幾聲萬歲,老袁還不屑理她,一心一意的愛那洪姨,是夜又在洪姨處留宿。想為她奏對稱旨,頒賞特別雨露去了。妙語如珠。
且說楊度既奉密令,即于次日復入總統府,當由袁總統接見,面交發款憑條二紙,計數二十萬兩。楊度領紙出來,款項既有了着落,又得古德諾一篇文字,作為先導,便邀集孫毓筠、嚴復等人,開會定章,懸牌開市。賀振雄、李誨等,未識隱情,還要上呈文,劾六君子,真是瞎閙,反令楊度等暗中笑煞。嗣後聞賀振雄落魄無聊,反將他籠絡進去,用了每月六十金薪水,僱他做籌安會中辦事員。